「你憑什麼覺得我應該對你坦誠呢?在你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實話的情況下。」
「是誰把我帶到薛家,為什麼剛好碰到薛有疾篡位,為什麼目標直指薛衍成?桑歌王有且僅有一個兒子,就是現在的道昀,你是什麼來頭,你的目的是什麼?你不會都忘了吧。」
「你的目標一直是取得我的信任,殺了我,這些,你也忘了嗎?」
言一輪有些瀕死的恍然,對了,他忘記了,他要殺他,從一開始被下達的命令就是殺了燕無渡。
只是神智初啟,擁有了另一個生,讓他忘記了他仍是個傀儡,誰都可以操控他。
薛衍成想操控他殺了燕無渡,他不得不去做,薛有疾想操控他保下燕無渡,制衡薛衍成,他也不得不去做。
擁有神智的喜悅讓他沖昏了頭腦,他感受到了身為人才有的東西,竊喜,沮喪,嫉妒,慌張,謊言,甚至是笨拙的惡念。
而所有的情緒都只來自於一個人,但他還是傀儡。
他忘了他被人操控的不得已,只記得那個人的笑語晏晏。
「對不起……你在生氣……」
他還在問原本那個問題,但燕無渡並沒有像從前那樣寬宥道:「當然不生氣,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他打斷,「我給過你無數次機會,我給你取名,欣賞桑歌的月亮,一次次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明知道薛家是虎狼穴,還是將我帶來了。」
原來那個他以為兩人關係更進一步的擁抱,是燕無渡給他最後的機會。
他驚慌哽咽,「求求你,不要恨我……好嗎?」
燕無渡沒有被背叛的失望,只是相當平靜地陳述一件事實,「我永遠不會恨你,只是將你要加諸在我身上的東西全部奉還,我們就此兩清了。」
視線開始模糊渙散,他努力想睜眼想看清燕無渡最後一眼,所見全部都歸於漫無邊際的黑夜。
「好。」
他安然闔眼,唇邊殘留一絲淺笑,死而瞑目。
燕無渡扶著他失重的身體,平穩地放在地上,卻沒有立即開始下一步動作。
明明開始的心境非常堅定,現在卻又些悵然若失,明知道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實話,還親手將他推入薛家,落到心狠手辣的薛有疾手中。
「我從來當你是我的朋友,喜歡你也是真心,下輩子別當傀儡了,當人吧。」
燕無渡哀然地閉上眼,過了許久,再睜眼,意外瞥見言一輪無力的手中虛握著一根絲線,若不是反射了一縷陽光射入燕無渡眼裡,他肯定看不見如此細若無物的傀儡絲。
某種意義上,傀儡絲和貪面的麵皮具有同一個作用,就是偽裝,將一個人從氣息,聲音,容貌,神情通通偽裝成另一個人,而且這種偽裝跨越修為,不是修為高深一點就能看破的。
但貪面由於喜好比較怪異,都是鬼面怪臉的,而傀儡絲可以任意選擇切換偽裝的人。
這是最後一刻,言一輪伸手探入胸口,從裡面取出的,他沒有肺腑,只有機械和絲線。
燕無渡有些愕然,他雖然原本就知道傀儡絲有這個用處,但它極細極輕,非傀儡師本人自願不可得。
而燕無渡捅他只是為了同歸於盡,如之前約定的,黃泉路上不孤單。
言一輪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成全了燕無渡,也為自己贖罪。
踏出門坎,陽光明媚,光芒萬丈,有些熱烈地睜不開眼。
燕無渡步伐從容地向大門走去,一路上各個家僕恭敬地與他打招呼問號。
「大人好,這是往哪裡去。」
燕無渡從容不迫,一如那個純善謙和的薛家四公子,「出去走走。」
家僕們行禮轉過身後,都在輕聲討論,「奇怪,前一刻還在鐘樓頂上看見家主,怎麼這會忽然出現在操練場了?」
「大人捏碎金丹後,已經開始重修道結丹了,按照他的天賦來看,修行一日千里,會瞬移有什麼奇怪點。」
「也是,走吧我還有很多話沒幹呢。」
「快走吧。」
……
燕無渡聞言抬頭看向鐘樓,一個白金的身影正在注視他,仿佛料定了他肯定能出薛家門一般,他和善地揮揮手,一如往常。
隨後將食指豎於唇上,似笑非笑,看不透他眼裡的情緒,仿佛在對燕無渡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一路好走,表兄。」
燕無渡垂眸默然轉身,朝出口走去。
一路通暢無阻,幾個家僕門生向他行禮,沒有人質疑他的身份。
轉眼,寫著「薛」字的門樓已在身後,門樓之後是通天的傳經石柱,刻著華麗的鳳凰騰雲的浮雕點綴其中,霧靄沉沉,被兩側通山的翠竹染上綠意,霧氣如流雲般遊走飄蕩。
燕無渡從裡面走出來,身上被染上一層退不去的潮氣。
他走出薛家,一步也沒有回頭。
*
路邊一行少年走過,正談笑風生,身著黑紫流水紋長袍,與薛家和空明王室相比,算非常低調的校服了,但它的身份卻賦予了它另一層意義,那是干元宗弟子。
干元宗作為以不設羈絆,目空一切為規訓的修真第一門派,區分弟子們階層也只是以紫色流水紋的面積大小劃分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
並不像薛家,高低貴賤劃分十分明晰,唯一可以區分弟子們的高低,也就是以降妖除魔立功數量不同,從肩胛到腰部會有金鱗點綴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