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渡聞著味就衝出來了,「走!」
望著他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容祈不禁想到,不止楚北岌沒有變,原來他這位師尊也沒有變過。
街上一片熙來攘往,人頭攢動,每走一步都是困難,歡聲笑語差點將二人淹沒,燕無渡抬頭看向頭頂的燈火,在眾人的呼喊聲里,著急為金佛游車讓路。
燕無渡眼裡是萬千星碎,瀲灩生輝,手裡拿著兩串紅艷紅艷的冰糖葫蘆,抬頭不可思議道:「一千年了,這裡居然都沒變過!」
容祈凝望這他眼裡的點點瀲灩,仿佛漸漸陷入泥沼難以拔出身來,他低喃道:「都變了,早就變了。」
不知不覺間,二人被人流推進那間古寺,香火燃燒的白煙嗆得行人直咳嗽,那棵當年不過幾丈高的菩提樹已經枝葉繁茂,遮天蔽日的大,樹枝間的祈願繩只多不少,滿樹紅帶隨風飄搖。
「你當年在祈願帶上寫下祝我一生平安順遂,後來我果真如你所說,前路一片通途,以干元宗席大弟子身份繼承皇位,君臨天下,萬人之上,而師尊你呢,被廢去修為,踹下九重,墮身為魔,最後被天雷劈得神魂俱滅,永世不得生。」
「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因為你將你所有的氣運給了我,成就了我的光明坦途。」
對此,燕無渡並沒有多麼憤憤不平,攤手聳肩,無所謂道:「因果有序,誰知道呢?」
他走上案台,向寺人領了一條祈願帶和一隻毛筆,就著寫起字來,燕無渡神情還是如千年之前一樣聚精會神地投入,仿佛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容祈看著他的背影,少年身形瘦削,衣著單薄,彎下腰背後的脊骨若隱若現地突出來,他握著袖中冰冷的匕,不自覺發抖。
別人不知道,但他清楚燕無渡被剖過神骨,而那傳聞中的神骨便是脊骨第七節,只要從他最薄弱的地方捅下去,足以令他身魂具滅,永世入不得輪迴,就此消散於天地之間。
容祈闔眼,面露痛苦之色。
他分明知道燕無渡此人虛偽無情,卑鄙廉恥,殺戮無端,為禍蒼生,玩弄人心對他來說就和呼吸一樣簡單,卻還是在殺他時不忍流下一滴血淚。
說來諷刺可笑,燕無渡曾在這個地方迫不得已救他一命,而千年之後,容祈也在這個地方迫不得已要殺了他。
容祈整個手抖得不象話,他步步向燕無渡走去。
這個人雖然為禍蒼生,但要算起來,確也對得起自己,自己欠他的人情,幾輩子也還不完,可燕無渡不死,又怎麼對得起死在他手裡的亡魂們。
容祈攥緊匕,咬著口腔內壁的軟肉,瞬間鮮血淋漓從嘴角流下。
就在他要舉刀一瞬間,手腕被一道霸道強硬的力度按住,容祈抬眼看去,面對的是一張寡淡得沒有任何記憶點的臉,是過眼便忘了的那種長相。
楚北岌含笑不語地看著他,可那雙淡色的眼裡一點笑意也無,「我警告過你了,師侄。」
容祈瞬間被鋪天蓋地的威壓壓得喘不過氣,驀然嘔出一口鮮血,他笑得決絕,「燕無渡不死,蒼生不得安寧,你一定要從二者中做出取捨,如果是是師叔你,該作何選擇呢?」
楚北岌眼裡不見一點動搖,「弱者才要被迫做選擇,而我兩者都要。」
他毫不留情地奪過容祈手裡的匕,拿出作為師叔的架子,「這個,我沒收了,勸你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楚北岌轉身,緩步走到燕無渡身後,湊過去看他寫的祈願帶,由於字太醜,看的時候忍不住念出聲來。
「——願,狗比兒子,狗比徒弟,狗比道昀倒霉一輩子」
無辜躺槍的楚北岌:……
另一邊,容玉離開干元宗,回到王宮,從婢女口中得知兄長與少年去承善大街看金佛遊街去了,他馬不停蹄地趕過去。
他有一件事急切地要和兄長說,事不容緩。
容玉找了半天,釋放靈識這才感應到兄長所在的位置,他立刻逆著人流奔去,終於在人山人海處見到駐足黯然的容祈。
而容祈看著視線里幾乎重合的兩個人影,說不清道不明的妒意在胸腔膨脹,有時候他也說不清想殺燕無渡是否真的出於所謂的「替天行道」。
然而容玉並沒有意識到兄長藏在沉默不語底下滔天的嫉妒憤恨。
他極其沒有眼力見地上前擋住容祈怒視前方的眼神,「兄長我不想在干元宗修道了!」
容祈眼神緩緩轉移到自己這位不省心的胞弟身上,冰冷得如同一條細蛇。
「原因呢?」
容玉正色,十分嚴肅道:「我要成家,我要娶妻。」
容祈忍耐地閉眼,壓下想扇他的衝動,「嗯,日後詳談。」
容玉不依不撓,「兄長難道不問問我想娶的是誰嗎?」
「誰?」容祈一忍再忍。
「你的師尊,燕無渡,」容玉怕他不允,立刻補充,「他也十分屬意於我,我們曾在桑歌荒城歷經生死,私定終身,希望兄長成全,若因為身份有所顧慮,今後我們各論各的,我還喊你兄長,你喊我師娘。」
容祈一張鬼斧神工的俊臉因為他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說辭而扭曲,仿佛晴天霹靂。
燕無渡聽見有人念自己的祈願符,剛要回頭找那人算帳,這麼一回頭,不得了了。
站在他面前的分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