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森是县右金曹史,韩拾是县之仓曹史,他们的上司皆有曹掾,平日里,他们便是闷头干活的多些,言的少些,更何况具体的上计事务,原本便是他们这些曹史书佐小吏们做的。
当下二人也不多话,依旧俯蹲着身子,摆弄着手里的算筹,等着韩山唱数。
至此,方才李霖闹的那一出便算揭过,堂上堂下诸人的专注力,皆转移至筹算之事上。
朱宫见此,也不多言,只叉手揖了揖,便俯身拾起了算筹,准备运筹。
一时间,偌大的朱鹿堂上下,寂静一片,只听得主记韩山的唱数声,间或夹杂着轻微的摆弄算筹的声响,一场古时代的计算大赛拉开了序幕。
洛溪至此才深刻理解了那句经典——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含义。
试想,没有朱鹿堂里的运筹,哪里有呈报于千里之外的京城之上计簿?
而朱鹿堂里的运筹,当真是要运动着算筹。
随着韩山唱出的每一组数字,堂上三人皆要手脚并用地运动,其手要一根一根地摆放着算筹,其腿脚更是要不停地移动。没过多大一会儿,堂上空地便摆了大半的算筹。
远远观瞧,果然形如两军对峙之阵式!
虽有朱宫一人的省力省筹,但韩拾与李森二人,依旧采用规范的运筹方式,间或他二人又来不及收起上一次摆放的算筹,故而堂上空地,很快便被占了大半。
其阵式当真可称为摆算阵了。
洛溪坐在西阶上,瞧得手都酸了,心下不由哀叹:这要是算完堂上堆垒的那一大堆竹简,还不得累死!
她早已瞧见堆放在堂左边上的成卷竹简,此刻不免心生退意。若是要她运筹完这些竹简,便是拼体力,她也吃不消,更遑论纵横排列的算筹那容易失误的摆法……
其实今日这些上计数据,筹算的只是加减法,大多为加法,便是仅仅这样,一刻钟后,韩拾头上便微微见汗,半个时辰过后,韩拾与李森二人,俱都汗流浃背了。
洛溪瞧了瞧丝毫也未见减少的大堆成卷竹简,禁不住又暗叹了一声:这得要多少时辰,方可运筹完呐!
她起始时,怎未瞧出这大堆的竹简有如此之多呢?
若照着韩拾与李森二人这个运筹法,即便他二人年轻力胜,腿脚灵活,半个时辰的运动量也够累人的了……
就在洛溪替古人担忧之际,一直神情自若的朱宫停下了手,起身朝主记韩山一揖道:“韩主记,你看这样可好,让右金曹史和仓曹史歇息片刻,命我朱坞的弟子上堂运筹验算,可使得?”
往年,朱鹿堂内的摆算阵,朱宫皆命朱坞弟子上堂运筹验算,一是有锻炼朱坞弟子术数能力之意,二也是让县里的计吏有时辰歇息。
今日,朱宫明知往年的惯例,却当着众人之面,客气地请示主记韩山,明着是商量他韩山,实则是做给李霖看。
那么大的运筹量,可不是一两个人便能独自完成的,韩山心知肚明,便抬眼扫了下身旁偌大的竹简堆,嘴角噙笑道:“便依大郎主之意。”
之后,招手唤过韩拾与李森,至一旁歇息。
堂下众学子们,早已等候多时,他们早早地来抢占有利位置,为的便是这一刻展示运筹本事。
当下一听韩山之语,便是一阵骚动,就有东阶上的弟子立起了身子,便要上前。
朱宫及时地挥手,阻止住人群的涌动,同时高声道:“今次依旧按照乡射礼的三番射规矩来,每一番推选六位弟子,分为三耦,每耦二人,每二人运筹时辰为一刻。好了,先从南向开始吧。”
似是早就知晓般,堂下南向的众学子们,立即便选出了六名弟子作为第一番,登上了朱鹿堂。
而第一耦的两人,正是方才东阶之上起身欲行的弟子。待二人离开东阶后,底下又有两人补上,而阶梯之上的弟子顺次又升了一阶。
洛溪这才晓得,人家东阶之上的弟子并非无缘无故地抢占位置,现下瞧瞧,倒是她有些无耻了,还带累着朱氏兄弟也跟着不知礼数。
当下,洛溪的脸便有些赧色,好在她抹得够黑,也无人瞧见,便依然赖皮地安坐在西阶之上。
她却不知,此刻她的耳后、脖颈亦现红晕,早已被身后的朱瓒瞧见,朱瓒便欲开口解围。
不料,朱瓒宽慰之语尚未出口,骆颂温润润地道了句“还是安坐于阶梯上瞧得清楚,威表弟抢对了地方。”
朱威一听,立时接道:“那是,也不瞧瞧郎君我是谁!”
朱瓒则狐疑地瞧了瞧骆颂,又看了眼朱威,眼眸微凝,再看向洛溪时,随即了然。
朱忠永远是那个好兄长,即刻嘘声道:“悄声,真正的摆算阵开始了!”
洛溪忙将注意力投向堂中,打量起刚刚上来的二人。
这两人年岁只有十五六,脸上尚留存几分孩子的稚气,二人皆是一身蓝色弟子服饰打扮,只是已将宽大袍袖紧紧束住,全然没了往日里的飘逸之态,却多了一份简洁干练。
一看便知,这是要利手利脚地运筹。
洛溪料想的没错。
然而接下来的筹算,却令她震撼不已!
脑中不由浮出那一句——
少年中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