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被容妃宫里的人拖出去就要打死时,是荣惠郡主站了出来,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她长得那样漂亮,嘴又甜,将容妃哄得眉开眼笑。于是这事便就此揭过,没人再提了。
而荣惠郡主仿佛真的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这样轻飘飘从他面前走过。
可他却在她的威名庇护下,在宫中的日子越过越好。
得此恩惠,他如何能不铭记于心?
太后唇角露出一丝赞许,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叩于地,“奴才名叫兴安。”
兴安出去之后,太后又来到皎皎的床榻前。
她依旧紧闭着眼,对外界生的事一无所知。太后轻声叹了口气:“我的皎皎这样善良,受过你恩惠的人不要命似的为你将消息传递出去。可你躺在这里,却什么都不知道。”
“皇祖母希望你能醒过来,哪怕满怀恨意,哪怕万劫不复。”
她松松握住皎皎的手,引导着她缓缓摸向小腹。“虽然你可能不知道,在你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小生命。可是他却连亲眼看一看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过来,哪怕是为了他,再看一眼这个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世间,好不好?”
皎皎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太后又深深叹了口气。这段时日,她早已习惯了皎皎的无声无息。她起身,朝着门走去,背影苍老又悲凉。
她身后,床榻上皎皎的指尖仿佛无意识一般,微微动了动。
第3o章喂不熟的东西
大庆元和二十二年夏,金吾将军徐空月率军至西北宁城外,与占领宁城的北魏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这一战,无论是大庆还是北魏,皆死伤惨重。将士们流出的血水,几乎将宁城的护城河染红了。
徐空月身为将领,却始终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一同上战场。在他这种身先士卒的无声鼓舞之下,将士们士气大作,竟在八月初将宁城从北魏手中夺回。
消息传回长安,无数百姓奔走相告,许多人泪流满面。皇帝听闻龙心大悦,当即嘉奖徐空月官升两品,另赐下无数美酒美食。
南山的别苑中,皎皎坐在一处山坡前,居高临下望着坡下。那里有一片树林,郁郁葱葱,草木繁盛。有风轻轻拂过,出轻微的哗啦声响。
“怎么坐在了风口,冷不冷?”
太后将手中毯子盖在皎皎的腿上,又细致地往上拉了拉,将腰腹也一并盖住。
皎皎回过头,露出一点儿笑意,“今日阳光很好,不冷。”
太后摸了摸她的手,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可她身上穿着冬衣,外面还披着一件毛领的狐裘披风。坐着的轮椅上,还铺着厚厚的毛绒垫子。
皎皎任她摸着,等她松开手,就将双手都塞到毯子底下,然后又露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您看,我真的不冷。”
太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笑了笑,“皎皎这样乖,既然说了不冷,那就是真的不冷。”
皎皎又露出一点笑容。而后目光重转回到山坡下的那片树林,神色恬淡安静。
自从她醒来,便总是这样,有人同她说话,她就乖巧应着,无人同她说话时,她就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醒过来一样。
太后知道她心中仍有心结,无法解开。就像她身上碎掉的骨头一样,虽然看似长好了,但不知什么稍一用力,就会再次碎裂开来。她心中焦虑,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从前皎皎会撒娇卖乖,如今她依旧卖乖,却再也不撒娇了。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骄横任性的小姑娘。
可太后着实高兴不起来。
成长的代价太大了,她宁愿皎皎永远做一个孩子。
“西北那边传来捷报。”
太后试探着说出,一边留心皎皎的神色,“徐空月将宁城夺回来了。”
皎皎听着,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微微笑着转过脸,道:“那很好啊,北魏抢占了我们的国土,就该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庆不是好欺负的。”
——她说出的话与从前似乎别无二致,可神态却完全没有从前那种鲜活灵动。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个雕刻好的木偶,一言一行都再不是从前的样子。
太后心中泛起无言的悲哀,却也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皎皎不知在山坡前坐了多久,兴安拎着一只雪白的东西从林子里出来。太后初时以为是一只兔子,等到兴安走进后才现,那居然是一只纯白的猫。他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兴奋,先是请了安,然后才道:“郡主,奴才方才抓到了一只白色的猫。”
那猫因为皮毛被兴安拎着,一动不动,只是用一双蓝色的圆眼不住打量着。
皎皎垂着眼皮瞧着那猫,猫仿佛感受到了危险,身上的毛隐隐炸开。
太后瞧得眉心直蹙,“这是从哪来的猫?”
兴安回答:“在林子里,这猫被猎户设下的陷阱困住了,奴才将它捞了上来,想着郡主应该喜欢……”
说完他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奴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他是从宫中出来的,自然知道有些看似无主的东西,比有主的更危险。
然而一直安静的皎皎却突然开了口,“留着吧。”
说完她扭过脸,瞧着太后,软语道:“皇祖母,能留下它吗?”
自她醒来,还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太后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融化了,忙不迭应道:“既然皎皎喜欢,那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