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看她面容,也能看得出来,她定然是个美人。
张婉容不知怎么的,突然问了一句:“徐将军,可是钟情于公主?”
慧公主转脸望着她,眼底有着一抹惊诧。半晌之后,她蓦地笑出声,仿佛张婉容说出的是什么可笑之言一般:“姐姐为何这样问?”
张婉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这样脱口问出了,或许是那日徐将军提起慧公主时,脸上露出异样哀伤的神情,或许是前一刻,慧公主脸上略显落寞寂寥,又含着丝丝沉重的神情。
也或许,是如今不远处,默默望着这边的徐将军。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如无言的苍松,如潺潺的流水,默默守护。
慧公主顺着她的视线,便瞧见了站在堤岸另一侧的徐空月。
他站在一株垂柳树下,柳条依依,微风拂过,柔嫩纤细的枝条便随风摇曳,轻盈柔美,清翠绿。而他立于树下,却丝毫不减轩昂风采。
或许是伤势未愈,他未着轻甲,一身鸦青色暗纹杭绸素面袍子,腰间系着同色玉扣腰带,却显得空荡荡的,整个人似乎被风一吹,就能掉进水里。
她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憔悴消瘦的徐空月。略显阴郁的气息并不能减弱他的风雅,反倒如白瓷上色一般,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甚至连一点儿声息都不曾出,仿佛一处绝佳的景致,引人目光流连忘返。
可慧公主只瞧了一眼,便从容收回视线。
“倘若公主说,不是这个原因,那我是真的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理由,才会让那位大将军无声无息站在那里。”
张婉容的目光短促地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而后又望向徐空月所在的方向。
而她未曾说出口的话还有——露出那样缠绵又无比哀伤的神情。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生过什么,才让那位徐将军连过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选择默默站在那里,遥遥远望。但她能猜到,那定然不是轻易就能消解的恩怨,哪怕以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慧公主低垂了视线,回答得漫不经心,仿佛曾经的那些过往,当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并非姐姐所想的那样。”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阵风吹起。仿佛回应她的话一般,卷起草叶灰尘乱飞,吹得人灰头土脸。
有宫女急忙上前,撑扇为她们挡风。
等到风息尘止,屹立于堤岸另一侧的徐空月也没了踪影,仿佛刚才的种种所见,皆不过一场幻象,一种错觉。唯有湖畔的垂柳,随风摆动着柔嫩的枝条。
慧公主重整了一下面容,将被风吹乱的丝理顺,而后才露出一点儿浅淡笑意:“姐姐瞧,连风都不想我们谈论这些,不如我们聊聊别的事情?”
可张婉容能与她聊什么?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清源的案子,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从她下了金殿之后,便再也不曾问过此事。慧公主还以为,她当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对6知章恩断义绝,对他的事,再无半点关心。“我以为姐姐并不关心此事。”
“公主为何会这样认为?”
张婉容倒是露出一点儿讶色,“我虽然不问,却不并代表我不关心。”
无论是清源灾民之事,还是父亲身死之事,她都想寻求到一个答案。
“那么姐姐如今是怎么想的?”
慧公主侧着头问她,“姐姐虽然进了长安告御状,可说到底,姐姐仍是将6知州当做自己的夫君,不是吗?”
张婉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事,却被她一语道破。张婉容不自觉微微低垂了目光,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被风拂过的湖面,只有激起一丝丝的涟漪。然而春波了无痕,她的声音却有痕。“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只此一句,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的事实。她垂落着目光,声音仿佛沾染了湿意:“我只想知道,我父亲的身死,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恍然间,慧公主好似看见了当年雨中孤苦无依的自己,那样深重的绝望,几乎将她溺毙在无光的深渊里。她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我会帮姐姐查清此事。”
声音虽轻,承诺却重。
张婉容感激地朝她行了一礼。
他们没在湖边待太久,那小姑娘已经帮小皇帝修补好了风筝,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便重放起了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很快在天际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小点儿。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临走前,张婉容没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
两个孩子笑得那样灿烂,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忧愁都烟消云散,仿佛世人所有的苦难心酸都不值得一提。
她收回视线,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路景致依旧,可她却没了欣赏的兴致。然而途径一处假山时,却突然听到了一点儿轻微的动静,似乎是从假山深处传来的。
她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但那一点儿轻微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很熟悉。那不是杂乱无章的语调,跟像是一段曲调。她越辨认,就越是觉得熟悉,人也不由自主朝着那声音出的地方走去。
渐渐的,声音越清晰起来,张婉容也听出了那声音为何熟悉——那时清源的一种乡间小调,幼时乳娘经常哼着哄她入睡。川泽出生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学着幼年听过的曲调,有样学样哼给川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