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西来说道。
“书记刘友辉呢?”
钱东来问。
“他估计没多大事。陈卫国还是很尊重他的,说刘书记是抗美援朝负过伤立过功的,是英雄。”
钱西来回道。
钱东来起身说:“我去一下单位。芮文身子不便,叫夏荷过去烧,免得母亲忙这忙那的。起先我跟妈讲了,这段时间就两家一起开火烧一个灶好了,饭钱我已给了些母亲,先用着。”
夏荷在边上接话:“饭我会烧好,你要早点回来。你不在芳华都不敢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睡。”
“你在家等,我尽量早些回来。”
钱东来没有理会老婆,对钱西来说罢,拿上香烟就走了。
钱西来回到自己这边,看看没什么事,又想出去。母亲叫住了他,问:“你哥呢,出去了?”
钱西来说:“去单位了,就回来的。”
母亲又问:“你准备去哪里?”
“不去哪里,在弄堂口站一下,看一中的老师有没有回来。”
“你多大了,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米缸里没多少了,你今天回来早,拿些粮票去粮管所籴米。不要老是叫夏荷带,一个女人的力气总是有限的。”
“嗯。”
钱西来从母亲那里拿了六十斤东江省粮票和一张十元大钞,正要走,又被母亲叫住。她说:“听夏荷讲,这两天放的都是‘军粮’,可能会贵上几分,不够的话你补贴些进去,就买‘军粮’,熬粥好吃。”
“知道!”
钱西来回过母亲,挑上两只有些灰不溜秋的旧的洋铁皮水桶出门而去。
之前,父亲在乡下村小教书,一个星期回家一趟,家里的日常自然是母亲操的心。父亲走了,这个家依然还是母亲在操持着。
那是五八年的夏天,钱西来从上江卫校回家过暑期还不到一周时间。头一天晚饭时,父亲说乡下有块地种了些瓜菜,看能不能收了些回来。第二天的大清早,父亲钱本仁让儿子钱西来带上母亲给他们父子俩准备的午饭,前往二十五六华里之外父亲在那个村小教书的岭头村。这条山道,钱西来并不陌生,没去上江卫校读书前,有时还会跟着父亲在岭头村住上几天。一米来宽的路面由大小不一的石块铺设而成,小路的中间一般是由稍大又较为平整一点的石块连着。上下坡道,坡缓则台阶长,坡陡则台阶就紧。或许年代久远,据说是明嘉靖年间为连接东江西部海川青山镇、河川舞山镇和江川邻山镇三地之间所修建,全长约一百二十余华里。当时只有三镇却无三县之名,在隆庆及万历年间才设县立衙,为西州府所辖。经年累月,山道漫漫,风霜雨雪,见证着多少行人步履,大小石面已经被磨得干净光亮。沿路相隔五六里不等,供行人歇脚的凉亭也早已斑驳破旧。山道两侧不是丛林灌木便是密林翠竹,一路莺歌蝉鸣此起彼伏。坡坳处,有淙淙山涧不时穿梭而过,清澈涧水透心凉爽,用今天的话说是绝对有点儿甜的“农夫”
。虽是大热天,走在山间小道一点都感觉不到盛夏的炎热,路亭或道旁时有农人柴夫卸担歇息。据说,现在这条山道已经被保护起来成为海川河川江川三县登山健身的步栈道,而岭头也成了民宿和农家乐的“网红”
村。
然而,这条蜿蜒静谧风景秀丽的山间古道,却成了钱西来和父亲钱本仁的天人永隔之路。九、十点钟,父子俩来到岭头村小,从后院拿上锄头柴刀扁担簸箕上到后山菜地,看到地里的青皮冬瓜、绿皮葫芦、紫色茄子和浅红淡绿半生不熟的番茄,钱本仁还是禁不住地面露欣慰,笑意连连。他利用空闲时间在后山开垦出几块旱地,因山斜坡陡,东一块西一块,分布零散,且面积都不大,相隔也不算远,种的多是便打理易收割的瓜果作物,有一小块看着只翻了几锄头的地里长着十几棵玉米苗子,也有了半人身高。说是菜地,其实没一块完整像样的。地里的太阳有些猛,不一会钱西来就有些顶不住了。父子俩割了两个冬瓜、一个不算大的南瓜和几个葫芦,摘了十来支茄子,便收拾起家什下山回到村小。钱本仁将家里带的两人的饭在土灶锅里稍稍过了下火就叫儿子吃饭了。吃过土豆多米粒少的午饭后,钱本仁说胸口闷,又烧了开水,泡杯老茶喝着。钱西来问父亲有没有事,会不会是中暑,钱本仁说没多大事,倒是忘了带上你哥东来给买的药。他将冬瓜南瓜葫芦茄子用两只不大的旧麻布袋装着,挂在扁担两头刚好一人挑着走。钱西来自然不会让父亲挑的,虽说东西不多也不算太重。他挑着扁担走在前,父亲跟在后。
钱西来挑着两只铁皮空桶走往粮管所的路上,他每想到那天从岭头村回来的路上所生的情形,一股无法抑制的悲痛迅即袭上心头。他挑着两只麻袋装的冬瓜葫芦等果蔬一直在前头走着,父亲走在后头,只是距离拉得有些开了,约有二三十米样子。挑的担子虽然不是很重,但是上坡下坡蜿蜒的山道,还是把钱西来压出一身的汗水。再翻过眼前这段有些长的坡道就可以看到县城青山镇了,前面半里地有个路亭,钱西来想到亭子里歇息等候父亲上来。到了亭里,放下肩上的扁担子,转身看父亲还没跟上来,视线内也不见人影。钱西来往回走出亭子,在五十几米开外的坡道上,却见父亲已双膝着地右手臂撑着石阶左手按着胸口趴伏在山道中间的石块上。钱西来见状,边喊着“爸!”
边快往下跑去,到了父亲身旁俯下身子想把父亲搀扶起来,只见父亲脸色铁青,满头是汗,声音虚弱地说道:“胸口很痛。”
不等儿子扶他起来就完全趴倒在地了。钱西来吃力地把父亲转过身来,试图将父亲抱起,用尽九牛之力,才勉强抱起,却再无脚力上坡。他坐在地上,右手扶着父亲,左手在父亲的胸口上轻按着,脑子里拼命想着卫校课本上有关胸口疼痛的急救方法,两眼不时地看着山道的上下,急盼有人路过,帮自己一把,好将父亲背到亭子里。父亲的呼吸已开始变弱,钱西来极度无措地哭丧着,摇着父亲的身子:“爸!爸!醒醒!醒醒!”
终于,有个担柴的年青人从岭下往上走来,钱西来恳求他帮忙将父亲扶到自己的背上。年青人没说二话,在路边利索地放下肩上的柴担,伸手相助。在年青人的全力帮忙下,钱西来总算背上了父亲,往上边几十米距离的亭子艰难地登去。年青人没有松手,在后面托着钱本仁,直到钱西来背到亭子里,又帮忙在靠墙的长凳条上将父亲放下躺好。钱西来向他鞠躬致谢,他说不要客气,救人要紧。年青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吴育财,是下岗村的,认得钱本仁是村里小学的钱老师。岭头村是行政村,包括下岗上岗两个自然村,学校自然是设在行政村。吴育财比钱西来大上几岁,他将耳朵贴近钱本仁的胸口听着,不一会他直起身子摇了摇头,又用手指在钱本仁的人中处用力掐着,半晌还是没有反应。钱西来扶住父亲的头紧张地看着,从吴育财用手指掐人中穴突然想起胸部按压!他赶忙给父亲做按压,也不知按了多少次,直到没了力气,又叫吴育财帮忙按压,始终没见父亲动静。钱西来抱住父亲的头,一直不停地叫唤着“爸!爸!醒醒啊!”
吴育财摸了摸钱本仁的手,对钱西来摇了摇头,说:“我帮你一起送大人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