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初次相遇,冷芳携的面颊清瘦了些,显出成熟。可在熟睡之时,眉宇间仍旧残留当初的天真意气。
那时他在酒楼之中与友人笑谈,唇边挂着酒液,只是淡淡的笑,何等意气纵横。
面对旁人的挑衅,微扬下巴,眼尾轻蔑而不屑。像是懒得与那人再纠缠,以手支颐,微微歪头,脱口而出一句充满嘲讽的诗。
那人不通文墨,还以为冷芳携在夸他,顿时面露喜色,嘴上还强硬地要求冷芳携给他道歉,与他做朋友。
“你”
冷芳携当时恐怕没想到意思会被人曲解,被趾高气扬地要求,好气又好笑。他之前大概喝了许多杯酒,面颊熏红,眼眸里满是朦胧的水意,仰头喝下杯中之物,朝那人狠狠掷去,“蠢货。滚。”
却一时手歪,砸到了天成帝身上。
宽大有力的手掌接住酒杯,在杯口轻轻摩挲,天成帝抬眼望去,就看见那面色冷傲之人瞬间无措地瞪圆了眼,显出腮边雪肉微微丰腴,十分可爱。
但琼林宴后,他不再喝酒了。也不会用那样充满歉意的眼神望着他,温软柔和地跟他道歉,说抱歉,这位兄台,我准头不好,不小心砸到你。
但你的准头分明精确,一击即中。
“……”
天成都忽然抚上胸膛,掌下的伤口再度涌出锐利刺骨的疼痛,在寂寂寒夜之中砭骨刮人,痛得人忍不住落泪。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冷芳携身上,那微微翘起的唇角,所有的疼痛忽然就化作了甜蜜。
在这一瞬间,天成帝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先死。
英明的君主到了晚年常有昏庸求道,以为可以长生不老的。他不求长生,却也不能确定在将死之际,是否会忍不住将冷芳携一同带走。
所以只好他先去死了。
思及路慎思秘密呈报上来的东宫动向,天成帝晦暗不明的眼底已有思量。
隔日太极殿直出旨意,言陛下龙体欠安,命太子即刻入宫侍奉,并摄监国大权,一应事由,皆从其断。
第72章“你连这都做不成,如何守江山?如何守住他?”
如同囚鸟一样被禁锢在流云殿内的冷芳携终于被放回揽雀宫。
偌大寝殿,药香沉沉,宫人们沉默地缩在阴影之中。
太子一身褚色常服,眉心紧蹙,脸白如纸,似乎正担忧于睡在榻上的君父。他伏跪于地,探观察天成帝的状态,见大乾的帝王闭目小憩,虽然唇无血色,仍有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气。
抬袖悄无声息地退出流云殿,招来太医询问诊疗的结果。
太医声音平稳,头却死死埋着:“陛下的伤势不能用虎狼药,只能徐徐渐进。除却伤口外敷,还需熬些内调、补气血的药。”
太子负手而立:“太医院已商量出药方了?”
“太医院夜不能安寝,连夜商讨,已经出了两张药方,煎熬同服,大概一月便能康复。”
太子问:“父皇可看了药方?”
太医微顿,答道:“已然看了,说可以。”
“那便立刻熬药。”
太子转身步入昏暗的寝殿中。
这位初次独揽大权、行监国事的储君做的竟然有模有样,应对得宜。
宿在流云殿附近的殿里,晨起朝会,许多朝臣们次见到东宫,觉他毫无怯缩,一派雍容,在朝政上虽然比不上天成帝一针见血,却也思维敏捷,于不懂的事项,也能恳切求教,毫无刚愎自用之态。
朝会结束,返回流云殿侍疾,待天成帝事事关心,不论是殿内的明暗、冷热,还是几日来的膳食,皆一一过问,不因案牍而懈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