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的不满。
作为刚刚入伙的小弟弟,张松龄当然理智里选择了沉默。事实上,他也没觉得方国强对自己的态度有多恶劣。鲁城的买卖人家讲究“易子而教”
,除了有数的那几个大户,其他人家,父母即便再疼孩子,也不会让孩子直接跟自己学如何做生意。通常是十岁出头,就把孩子交给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去当学徒,并且向朋友交代清楚了,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像收拾自家孩子一样收拾。而朋友受了委托,也绝对不会手软。打手心、饿饭、跪搓板等惩罚都是轻的,重一些,直接拿火筷子往屁股上抽,即便孩子的父母路过看见,也绝不会出言阻止。相反,还会觉得师父管得尽心,还是将来会更有出息。
张松龄没当过学徒,可是曾经亲眼看到两个哥哥当年做学徒时,如何被师父拿火筷子抽。所以对方国强的几句口头上的教训,根本不当做一回事儿。只是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尽早融入这支队伍,别再让方国强找到借口,赶自己回家而已。
他越是沉默,大伙越觉得刚才方国强的行为过分。且不说小家伙昨天拒绝跟他哥哥回家时表现出来的决心,有多令人钦佩。就是凭着他年龄最小,又是大伙的学弟的份上,也不该这么严苛的对待他。咱们国立一中走出来的学生,再笨,也比七中、十中那些纨绔子弟聪明。况且人家还是年级前十,拿了校长亲笔推荐信的主。
早在决定加入之前,张松龄已经这支队伍多少有了些了解。听着大伙七嘴八舌的一番吵嚷,在原来基础上就又加深了一步。
这支队伍名字叫血花社,是国立山东大学里边的一个进步团体。里边主要成员多数大一、大二的学生,两个领队周珏和方国强今年则是大四毕业。
今年三月,日本出动军舰二十余艘在青岛海面耀武扬威,山大学子深受刺激,愤而喊出了“愿以热血赴国难”
的口号。血花社组织了多场义务演出,为驻守在山东的第三军筹备了大批的粮饷。(注1)
日本人在青岛威胁没未能取得预定的效果,反而激了山东人的血性。不得已,转而向北平附近增兵,试图压迫宋哲元脱离中央政府自治。血花社的骨干们深感国难在即,又筹集了一批捐款,辗转送往了北平二十九军之手。
但是,光用财物的支持,对中**队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心中藏着热血的年青人们,深知国家的痼疾和人民的麻木。所以,他们愿意用一腔热血,来唤醒这个国家,唤醒这个民族。所以,他们开会后投票决定,组织一批骨干亲自到北平去,让将士们亲眼看到,亲身感觉到,山东学子的拳拳之心。让驻守在北平的将士们,知道他们不光是孤军奋战,山东人民就在他们背后,整个华夏的百姓,都站在他们背后!
整个队伍唱着歌上了北去的火车,一路辗转,车厢里唱,站台上唱。吃饭时唱,走路时也唱。从青岛唱到了济南,又从济南唱到了鲁城,柳城。车厢中的乘客上上下下,也把一棵棵火种撒满了沿途。当然,这也许只是两个领队和血花社的大多数同学们一厢情愿的幻想,但是至少在目前为止,大伙的每一次演出,都得到了乘客们的热烈响应。
很多士绅淑女大方地捐钱捐物,委托学子们将自己支持抗战的一份心意也顺路带到北平去。很多坐了同一辆火车的中学生,也站出来,主动替血花社打下手。甚至像张松龄这样,主动要求加入队伍。
但是两名领队周珏和方国强,在接受捐赠上很积极,却拒绝了大多数同学的中途加入。他们认为,向河北、北平的守军表明山东学子的支持,有自己和血花社的这些同伴就足够了。中学生们年龄还小,不应该把热血洒在战场上。而应该留待以后,为重整华夏山河出力。
唯一一个例外,恐怕就是张松龄。不仅仅是因为他遇到血花社的成员们之后,表现得最为积极出色。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算盘打得飞快,统计募捐数字时出力甚多。还有一个无法掩盖的原因是,他今年国立一中毕业,而血花社的绝大多数骨干,都来自同一所中学。
学长带学弟,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所以尽管副领队方国强板起一副扑克牌脸,还是无法否决大多数人的意见。按照刚刚学会的民主原则,血花社的骨干们,让副领队做了一回真正的少数派。同时,暗暗给小学弟鼓劲,期待着他能有更出色的表现,来证明方国强的目光短浅。
议论了一会儿,大伙的心思又回归正题。无论如何严苛,方国强的指责并非鸡蛋里挑骨头,小学弟在声乐方面的天赋,的确令人不敢恭维。
“我们不愿作奴隶而青云直上!”
有人再度哼起毕业歌,用目光示意张松龄跟着自己学。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楝梁!”
有人小声轻哼,尽量将曲调放得舒缓,以便张松龄能记得住歌词和节奏。
“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有人打着节拍相和,同时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张松龄的后背。
那只手的温暖和歌词的旋律,一并送进了张松龄的心里。他笑着抬起头来,跟上大家伙的节拍,“巨浪,巨浪,不断的增长!
同学们!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 “战”
还是 “降”
?
我们要做主人去拚死在疆场……”
(注2)
歌声沿着破旧的铁路,缓缓向北,向北。
注1:西北军第三路军,韩复渠的直属军队。1938年扩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三集团军。
注2:毕业歌,田汉词 聂耳曲,写于1934年,影响了当时全国的青年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