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被刺穿都会死!”
眼神疯狂家伙在人堆里挥扇伸出来撩刀,难抑懊恼道,“死不掉也不奇怪。世上什么人都有,有的人命硬、有的人命不硬,有些人立刻死、有的人缓几天才慢慢死,这有何值得大惊小怪?你们整天围过来纠缠不休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意思?如果我说相信你们,他真的死在那个架子上面了,那又怎么样?”
“然而他又复活了!”
传教士围着他兴高采烈地纷声说,“他真的死掉,然后又活过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显示了神迹……”
“他活过来了吗?”
眼神疯狂家伙在人堆里伸扇出来撩刀打回给披之人,忙乱之余,啧然道,“他去哪儿了?留下什么可靠的行程记录没有?既然没死掉,后来怎么不继续亲自折腾啦?”
“后来他走掉了。”
旁边有个家伙被挤剩半张脸,犹自挣扎道,“他被追杀要逃亡,怎么可以随便留下行程记录让人捉住呢?”
“这些说不清楚扯不明白的都是糊涂帐,”
眼神疯狂家伙伸扇撩刀打回去,随手抬扇敲那家伙半露的脑袋,冷哼道,“况且先死掉,或者看上去像是死掉,然后又活过来的人也有很多。即使已经被埋葬在墓棺里,却又敲着棺盖急着要爬出来的实例也不是没有生过。还有些人先死了,后来又缓过气来,看上去像要活转,然而没多久还是死了。有的人几天之后死于创伤感染,引起高烧衰竭而亡,甚至有的人看上去痊愈,却在一两年之后又死于旧伤,这次终于死硬了,没法再继续亲自折腾。这些例子也有很多,说穿了其实不足为奇。熊之丞,你小小年纪别跟他们厮混在一起。会搞乱你本来就不是很清楚的脑子!”
“啊,安土城的宗教辩论会还没结束吗?”
名叫信张的灰老者从石阶边抬头,醉眼朦胧地转望道,“天台宗斗嘴胜了,还是耶稣会吵赢啦?”
“谁都没赢,那场辩论会当年早就开完了。至今他们仍还只是在纠缠不休这些满地鸡毛的琐碎事情。”
眼神疯狂家伙不耐烦地伸扇撩刃道,“全没争到点子上,搅到我头都大了。况且我认为辩论这东西从来没用的,就只是吵个不休,谁也说不服谁。有理没理说不清楚,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人自以为明白却是真糊涂。子曰:‘巧言令色,鲜于仁。’我从来不相信能言善辩的家伙,有时候人们并不是越辩越明白事理。世人还是更愿意靠实力说话,向掌握权势者低头,因为在权势威压之下再争论也没有意义,最后连声音也会不出。不管‘茶仙’卢仝当年怎样争辩,头仍然要被砍下。无论有理没理、有罪无罪,其实还是掌权者说了才算。当年倘若不是我称赞了耶稣教士,那场辩论会的结果只能以教士们纷纷被挂上十字刑架挨戳为收场。如果没有我护着,将来他们在咱们这里也只有这样的下场,多一天也混不下去。”
名叫信张的灰老者歪靠在石阶旁醉眼迷矇地说道:“空口无凭,许多事情光靠嘴舌辩论是不会有结果的。除非有证据,不然谁见过钉在十字刑架上挨戳又没死的活例?”
教士们纷声争辩道:“他真的死在上面了。”
“我管他死在哪儿!”
眼神疯狂家伙恼怒地伸扇去敲他们脑袋,难抑烦躁道,“你们还在纠缠这些鸡毛蒜皮……”
“就是啊,我也烦他们。”
披之人摇头说道,“明明有两个挨戳未死的活例在眼前,他们怎么不过来把我们捧为耶稣?却围在你那边纠缠千年前的往事,听到我头都大了……不如我跟你先合力把他们干掉,然后我再跟你算旧帐。”
“瞧,那边明摆着就有一个挨戳未死的活例出现了。”
有乐从鞋堆里伸手一指,叫嚷道,“是谁把那支短刀打偏了去向,却扎在信张脖子上了?”
眼神疯狂家伙转头顾望道:“应该没事,信张脖子硬得很,前次中箭都死不掉,打完仗仍然好端端。”
信张拔出短刀,摸了摸脖子,醉醺醺的笑道:“我脖子后有个硬痂,很厚的,刚好扎在硬块上面了。”
教士们围过来察看毕,纷声说道:“脖子确实很硬呀。但你不是耶稣,因为耶稣一扎就死,后来主让他复活,出现了神迹,这才是我们要说的重点……”
披之人烦躁道:“还在扯这些?信张你坐开些,让我过来劈他们死……”
挥斩之际,但感剑势逼临,一凛转视,只见四名剑士先后踣跌,那缟素少年口中吟咏:“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迳将剑势凛催而近,披之人撩刃不及,臂衫又裂绽溅血,一惊而跳,翻上檐头,跃于屋脊之上。
“什么路数?”
闻听披之人惊怒交加而问,谢顶老头依然贴颊伏地,加以解说道,“那少年所吟乃是唐诗。幼年出家的姜德隐所作,此人七岁时投和安寺圆贞禅师出家为童侍,从而名叫贯休。成为唐末五代著名画僧。贯休记忆奇佳,日诵《法华经》千字,过目不忘。他雅好吟诗,常与僧处默隔篱论诗,或吟寻偶对,或彼此唱和,见者无不惊异。贯休受戒以后,诗名日隆,仍至于远近闻名。唐天复间入蜀,被前蜀主王建封为‘禅月大师’,赐以紫衣。贯休能诗,诗名高节,宇内咸知。尝有句云:‘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千山得得来。’时称‘得得和尚’。有《禅月集》存世。亦擅绘画,尤其所画罗汉,更是状貌古野,绝俗群,笔法坚劲,人物粗眉大眼,丰颊高鼻,形象夸张,所谓‘梵相’。在中原绘画史上,有着很高的声誉。存世《十六罗汉图》,为其杰作。”
“一个自幼出家学诗作画的小和尚,”
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不禁称奇。“也能做出这样剑气纵横、充满豪概的诗作?他下场如何,有没有揭不开锅?”
“应该没有吧?”
藤孝在旁摇扇说道,“禅月大师得赐紫衣,出入王侯之地,画作尤为名刹欢迎,大概不会缺衣少食。他活了近九旬高寿,终于所居。虽处于乱世之中,由于自身修为过人之故,似并不受殃及。他留下诗画佳作不少,尤以这唐诗‘献钱尚父’最为脍炙人口。钱尚父即钱镠,五代十国时期创建吴越国的江南豪强。诗中‘贵逼人来’之句,意指富贵逼人而来,即不求富贵而富贵自来。诗中所云‘十四州’,指的是当时吴越王钱镠安居十四州。其享江南之富裕,被人称其为‘钱王’。”
“所以我推荐你去当和尚是没错的。”
眼神疯狂之人转觑那个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冷哼道,“和尚庙里总有一碗饭吃,不至于让你饿死在佛祖面前。”
“你们这帮家伙太不知所谓了,总是东拉西扯,尽扯些没用的废话!”
披之人在屋脊上不由烦恼道,“我问那小子什么路数,不是跟你们谈诗论古。你们‘清洲帮’打仗也是这样一路扯去又一路扯回的闲扯吗?这么爱闲扯,一直在那儿乱侃不休,怎么不是你们灭亡,反而是我家被你们这帮‘侃神’灭掉啊?”
“那是你不懂个中奥妙。”
藤孝摇扇笑觑道,“钱王也爱闲侃,仍能称雄十四州。朱温更爱闲扯,一路胡说八道地走来,最后还灭了唐。李存勖亦爱闲扯甚至乱闹,整天跟演戏的伶人胡混,照样能灭梁。你一本正经,反而被世人视为贪图安逸享乐,导致你家族的衰败,更将你家的灭亡归咎于你耽于逸乐。”
“你别听幽斋胡扯,”
眼神疯狂之人转觑那个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蹙眉道,“更别学他舞文弄墨、卖弄风骚。他家底厚实,本身又是豪强武将。就算整天爱写些没用的诗文也饿不死他,尤其他处世聪明,会做人比会做文章更重要。那些混得好的文人都是先会做人,你做不到他这样,还是出家为妙。当和尚饿不死你,写东西一定会饿死你。人跟人不一样,不要瞎比较。更别自以为是地说‘我一定要试、万一我也行呢?’你不行,不要试。等到你终于痛尝苦果,自知不行就为时已迟。人若年老了,再想改行就改不过来啦。你以后不要在我墓前哭,去跟你那个死去的舅舅哭诉悔恨。”
信雄在鞋堆里以甜嫩好听的声音哽咽道:“你的墓在哪里呀,怎么我不知道呢?”
眼神疯狂之人投以懊恼的目光寻觑道:“你很想我死吗?没死哪来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