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围着火堆取暖,阿殷最怕过冬天了,体寒,四肢冷,身上穿再多的衣裳,也还是冻得直哆嗦。
她想脱下鞋袜烤烤脚,可看了看怀瑾,又觉得不太妥当。
怀瑾伸出一只白净的手,弹了弹袍子上的灰,他心里有气,不想说话,便阖上眼假寐。
张叔从马车里搬来了两床旧被,扔在草堆上,又用铁盆到外头的树上舀了些干净的雪回来放在火上煮。
阿殷把冷硬的馒头烤了烤,给每人派分了两个,怀瑾没接,只是恹恹地说了句,&1dquo;我乏了。”
张叔倒是胃口很好,把馒头吃出了大肉的感觉。
火光将阿殷的脸映得通红,她用树枝拨了拨火堆里的木头灰,突然道:&1dquo;张叔,那小红马您回去收了吧,给它几顿草料吃,用不了几天,它就会老老实实的听您话了。”
张叔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惊诧道:&1dquo;你不回去啦?”
&1dquo;嗯。”阿殷一边咀嚼着馒头一边含糊道:&1dquo;我哥哥来找我了。”
张叔噎住,忙喝了口水,喜道:&1dquo;你家里人还活着?”
阿殷笑了笑,&1dquo;是啊,我也没想到。听闻他现在在蓟北开了家店铺,生意很不错,让我过去住几年。”
张叔叹了口气,&1dquo;真是太好了,家里人还在,你也有个靠山,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终于是熬到头了。”
阿殷抽了抽鼻子,从怀里拿出了个钱袋子,道:&1dquo;张叔,这件事您先别告诉李元英,等有机会了,我再同他说。你把这个带给他,如果他不要,你就说&1squo;你要是不留下的话,阿殷就不回来了。’”
张叔点点头:&1dquo;成。”
两人的情谊,连张叔这个外人看在眼里都感叹不已,阿殷不让说,必有她的苦衷,他也不好多问。
张叔记得自己头一回见到阿殷和李元英,是在十年前的某个大雪天里。
那日他喝了点小酒正准备关门回屋睡觉,迷迷糊糊中瞥见门外瑟缩着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孩。
男孩衣衫褴褛,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不停喊着,&1dquo;阿殷,阿殷,快醒来,别睡了。”
那个叫阿殷的小姑娘一动不动的,好像被冻死了。
南楚覆灭,天下四分五裂,战乱频,民不聊生。襄汾虽然与世隔绝,消息闭塞,但外头的惨状,张叔还是有所耳闻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关上门,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可怜人太多了,他哪里管得过来。
男孩听见动静,猛地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空洞洞的,他慌乱摸索着墙壁走上前,在大雪中跪了下来。
张叔惶然,忙拽起他,&1dquo;你这是在干嘛?”
小人儿不起,伏在地上,拼命磕头道:&1dquo;好心人,求求你,救救她,救救阿殷吧。”
张叔自己都活得苦哈哈的,要是再带两个孩子,他还不得去喝西北风,但这孩子一声声嘶哑的乞求,挠得他心肝疼,眼见对方快要磕出血来了,他咬咬牙,侧身,让两人进了屋。
女孩被抱到床上,张叔看清了她的模样,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女孩的胳膊,脚和后背被烧得黑起泡,鼻子里只有一丝孱弱的呼吸,怎么看都活不成了。
男孩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块金条,抓着他的手臂,哆嗦道:&1dquo;好心人,我眼睛瞧不见了,求求你帮阿殷找个大夫吧,求求你了。”
村里有个癞大仙,会些歪门邪道的法术,张叔病急乱投医,赶紧连夜把阿殷抱到了癞大仙的茅草屋里。
在癞大师奇奇怪怪的药汤浸泡下,阿殷竟然被救活了。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阿殷见人就躲,成天闷着头,也不说话,张叔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两个孩子,无依无靠,其中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张叔都替他们以后的日子感到担忧。
癞大师没收药钱,张叔便把李元英的大金条拿到城中的当铺里兑换成零散的碎钱,带回来还给了他。
李元英小小年纪,办事倒是挺稳重的,在阿殷卧床期间,跌跌撞撞,拄着根木棍,走街窜巷,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他与阿殷相依为命,在村头搭了个小屋,靠接些散活来谋生存。过了几年,阿殷为了避嫌,主动搬出了房子,四处漂泊,还私下偷偷给李元英物色了不少姑娘,李元英知道后,气得两天没搭理她。
张叔听说后,笑了半晌,打阿殷道:&1dquo;干脆你们俩凑合一块过呗。”
阿殷连忙摇头,&1dquo;不成不成。”
&1dquo;为什么不成?”
这时候阿殷就没说话了。
***
夜色渐浓,破庙里响起张叔时深时浅的呼噜声,阿殷静静地看着对面熟睡的两人,她脱下鞋袜,露出狰狞的脚背,小心翼翼地把脚探近火堆。
盯着火光,她仿佛看见了那天。
她躺在床上,巨大的火舌从屋顶上钻进来,很快便吞噬了周遭的一切。门外是众人凄厉的喊叫声,在火海里响起,很快又降了下去。
她光着脚茫然地跑出房间,眼里只看得见一片火红,连天空都被烧亮了。
一根烧断的房梁&1dquo;啪嗒”一声从上边落了下来,砸在了她的背上,她惊恐地趴在地上大喊救命,可是大家都忙着逃命,没人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