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远远看到了朝这边过来的音音,就点了点头。她手里领着的正是陆家七岁大的小少爷陆子胤,小孩子长得秀气可爱,只是胆子小了些,平时总是像这样偎着娘亲,一步也不多走,一点也不敢多动。
此时陆子胤看到过来的音音,素净的小脸倒是漾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松了娘亲的手,上前给姐姐请安。
音音捏了捏陆子胤软嘟嘟的脸蛋,瞧了瞧道:“才多少日子没见,又掉牙了?”
上次掉的牙才长出来,这次直接掉了门牙。
陆子胤绷嘴,不肯再说话。
音音笑着接过橘墨递过来的小食盒,给陆子胤,叮嘱了句:“别吃多了,小心牙长不出来。”
旁边周姨娘露出跟陆子胤如出一辙的怯生生的笑,嫁人已快十年,孩子都八岁了,周姨娘笑起来还是柔柔弱弱宛若当年,也难怪后院新人再多,陆老爷每个月在周姨娘这边的日子从不见少。
“难为姑娘每次出门都想着给孩子带东西。”
周姨娘不敢多看音音,只看着儿子。
橘墨跟奶娘带着陆子胤往一边玩去了,大簇大簇盛开的雪海菊前只剩下谢念音和周姨娘。
“日子越发凉了,这花园姨娘也少些来,免得吹着孩子。”
音音伸出手指,戳了戳雪海菊卷翘的花蕊,这才看向周姨娘道。
周姨娘目光与谢念音一接,立即低了眼睛,顿了会才带着笑道:“奴家是想着,如今主母那边小姐高嫁,待到来日那边公子再高中,真就是喜上加喜,让人想想就高兴。”
才怪,如有那一天,她只怕大公子弹压不住,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娘俩。
谁知谢念音扑哧一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歪着头看周姨娘:“旁人这么想不怪,怎么姨娘也这么想?”
周姨娘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如果有那一日,陆夫人正房就再难弹压。就是老爷到时候什么心思,也不好说。
音音含笑低声道:“举人是那么好中的?”
周姨娘看了音音一眼,弱弱道:“姑娘不知道,夫人对二公子读书属实上心。”
什么补脑养神就把什么往二公子那边送,二公子院子里恨不得人走路都得跟马一样把鞋裹起来,就怕弄出动静打扰二公子读书。周姨娘皱了皱眉,这么下去,今年不中,三年后怎样哪里好说呢。
音音嘁了一声,声音冷道:“姨娘是想多了,我国朝取士,说万里挑一都说少了。没那个本事,中不了就是中不了。”
她不能说的是,陆老爷当年止步秀才,难道是陆老爷不想中举人?难道是陆老爷没那个条件?还是陆老爷没那个决心——
只怕当年的陆老爷跟如今的陆老爷截然不同,该是最有决心的人。不然她实在想不出,陆伯母到底看上陆老爷什么,总不能真是看他好看吧。
音音淡淡道:“姨娘观二公子与陆老爷,在读书做事上,孰强?”
“自然是老爷。”
周姨娘若有所思。
音音笑了一下:“我瞧着呀,孩子多肖母。”
陆夫人那脑子,绝对是拉低了二公子的水平,二公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随了他那个不成器的舅舅的。只是陆家银钱好条件堆着,如今看不出来罢了。
可万里挑一的事儿,跟他争名次的都是十年寒窗的好儿郎,谁也不比谁的努力少,他天资上没有任何优势,就是努力——,跟人家那些囊萤映雪的寒门学子也是没法比。
哪头儿都不行,他凭什么能行。靠钱堆着能堆出来一个秀才,就是二公子荣光的顶点了。
小舅舅说知止,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二公子肯定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可惜,他这一辈子都得被他娘推着在读书这条他并不擅长的路上跟人比高低。当一个被高人一等的条件养出傲气的人一次次看到自己不行,一个始终被强力弹压着的人反弹的时候,他会如何呢。
“周姨娘,咱们二公子能像如今这样,都是他有福气了。”
就怕一旦逆反,随便一个外力吸引——,这世间污烂却让人舒服的东西可太多了,哪一样都比苦读舒坦。对于一个从来不知匮乏为何物的公子来说,欲望一旦被挑动,就是山崩。陆夫人最好能永远把陆二公子关在陆家后院里,可十七岁的青年人,她还关得了多久呢。
周姨娘从来都不敢小看谢念音,可再一次,她还是被音音的话触动:这个才十六岁的女孩,看人看到骨头里。
音音对周姨娘说:“像咱们这种寄人篱下的,就得看人准,跟对了人才能活得好不是?姨娘也是读书的,自古寄人篱下者,是不是没有比音音活得更好的。”
说着音音朝周姨娘眨了眨眼,“姨娘也是眼光好的,跟音音一样。”
说着音音摘下了一朵不大却开得极好的菊花,簪到了周姨娘素淡的发髻上,衬得周姨娘更是人比花娇:“姨娘带着子胤,踏踏实实地过。别人兴,且让她兴一兴,可她真要往咱们头上踩,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扶正菊花,音音继续道:“踩我这个假小姐都不行,更不要说敢踩您这个正正经经纳进来的姨娘,还有咱们子胤,是堂堂正正的陆家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