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完了。
没全歼,不可能全歼,人家是骑兵,每人还有两三匹驮马,腿超长超能跑,几轮侧翼袭扰反被连射带砍的干掉二三十人,那铁林军头目就察觉遇到硬茬,立刻风紧扯呼,迅速跑路了。
但三百党项骑兵,能留下三十个,这简直可以写个贺表一路送进汴京,请官家接着奏乐接着舞了!
不仅留下骑兵,还留下了他们的马呢!人家铁林军装备精良,浑身上下都是宝,这战利品!这战利品!
天啊!这些开战时惊慌失措,四处乱窜的小鸡崽子,就在胜利的那一瞬间,一个个忽然像吃了菠菜一般,胸口自然被勇气填满,腰也像松一样直,肩也像山一样宽,伟岸雄壮,气势凌云。
“若非我部诱敌深入,”
有义胜军士兵嚷道,“如何能有这场大捷!”
“我亲手将一个党项兵打下马来,偏叫岢岚军那狗贼将人头抢了去!”
也有义胜军士兵这样喊。
还有些没他们聪明的,但也会跟着一起瞎嚷嚷,不管怎么说,反正打赢了,他们有功无过!你要说他们是逃兵,要军法处置,那你处置吧,这几百号拎着刀子的壮汉,你挨个拉过来砍个头试试?
这群杂牌军的统帅是个姓李的西军武将,见惯不惯,吩咐下去,义胜军当了逃兵,这是确凿无疑的,今晚没饭吃,蹲一边看别人吃去。
“完了?”
有小道士悄悄问自己师兄。
师兄就悄悄去捅身边的小道官,“完了?”
小道官却是个自汴京跟着三个高坚果一路过来的辽人,冷冷一笑,“你当这事多稀奇么?”
这群道士就悄悄地互相看,有人凑近了师兄弟的耳朵,正准备嚼一嚼时,王善走了过来。
“咱们是修道中人,”
他笑道,“与他们是不相干的,诸位师兄弟的功劳,我都已记下,咱们回返兴元府时,帝姬必当重赏!”
道士们的脸色一下子就亮了。
“祭酒今日祭的是什么符箓?”
有小道士还虚心请教,“有符箓镇魔,果然旗开得胜!祭酒教我,我也去写一张!”
王祭酒的笑容就尴尬了一下。
他今天掏出来的那张符箓,其实很多人都有……
就是灵应宫批量发行,一百文铜钱一张,能抵税,能换油盐酱醋的那一款……
符箓是不能掏出来给他们仔细看的,但他余光看到了有人自战场边缘慢慢骑马回来,立刻精神抖擞,找到了一个新话题:
“快寻些细布清水与我,”
他说,“我有大用!”
几路宋军都吵着要军功,而且还都很会抢军功。
比如说道士们射下马的人,人家冲上去补刀,过后算军功时人家是第一份儿L的,但这也算是客气的,还有个倒霉的党项小军官穿着比别人稍不一样了些,被大家认出来了,就引发了几个士兵之间的斗殴。
反正就是闹哄哄的,不知道统制带了几个功曹,如何计算军功。
当然头功大家有目共睹,夺旗且挑落数人下马,一人干翻五个骑兵,岳飞的名字算是立刻在军中流传开了。
有人打扫战场,有人坐下休息,有人四处寻人借水囊喝点水,天气这样炎热,又打了这么一仗,所有人都累得筋疲力尽,口渴得无以复加。
但岳飞回到自己同袍身边去,刚要坐下,五六只手就伸过来替他卸甲;刚卸甲,七八只手就递上了包扎用的细布;刚要找点清水清洗一下伤口,一圈的水囊对着他肩膀就要灌下去。
王善左手拿着细布,右手拿着水囊,站在外围,垫着脚,抻着脖子,探头探脑了半天,硬是没挤进去,最后等到统制走过来,亲切地与这个军中新秀握一握手,他就只能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都怪那小内官!要是昨夜换他去,他肯定不会只拿十贯!
他愤愤然地四处看看,却没找到尽忠的下落。
尽忠被人围住了。
一圈儿L人,每个都是一手拎着颗党项骑兵的脑袋,另一只手伸出来,向他摊平。
尽忠整个人就很想吐。
割肉固然心疼,但这不是割肉的事。
那些人身上都是血,手上也都是血,拎着个血淋淋的脑袋,那脑袋像是还没死透,晃悠晃悠,连眼皮都能再动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