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庄舟即将行至山下时,只见将军府的马车等在不远处,而顾淮济亦撑着拐杖立于其下。
等到看清庄舟身影,他原本肃穆神色总算轻松几分。
他瘦了,也疲惫沧桑许多,站在那里头一次显得伶仃而无助。仿佛张墨海的死,带走了他从少年时代至今所有的热闹喧嚣。
庄舟不知为何忽地心中泛酸,三步并作两步从青石阶跃下,飞奔而来,展臂拥他入怀。
千言万语更在喉间想不出该如何开口,只埋在他肩头瓮声瓮气道:“将军,别难过了。”
吸吸鼻子,再也忍不住低哭出声:“你还有我啊。”
第35章一更!
张墨海葬仪结束之后没过多久,张家兄妹二人便收拾了些许张墨海遗物离开蕉城重返长安。
临行那日庄舟并未出现在张照霏面前,却还是立于城楼处亲自相送,直到马车逐渐隐于山林之中消失不见,方才缓缓收回目光。
“张四小姐都把公主送给她的玉簪放在客栈差人还回来了,分明是不想再与咱们有任何瓜葛,”
狄尔分外不解庄舟为何还这般在意张照霏,起了大早赶来相送:“咱们干嘛还巴巴儿地往上凑呀。”
“路长而歧,人和人总有分开之日。”
主仆二人从城楼相携而下,庄舟听得狄尔所言不免苦笑:“但曾经相伴时,彼此在意之情做不得假,也不可能就此抹去。眼下照霏不过情至悲恸难以释怀,若我也顺势后退,友情自然衰退。”
更何况:“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我依从本心而为,即便将来当真再做不成闺中好友,也不会后悔。”
狄尔听得云里雾里,抚着下巴不住摇头叹着气:“唉,公主怕不是跟顾将军在一起待久了,如今说话总带着股子中原人的味儿。”
“此语确是出自某位前朝哲人所言,”
庄舟灿然弯起眼角,很是乐于与狄尔分享最近阅读心得:“他也名叫庄周。只不过是周全之周。此人最是豪放恣意,挣脱束缚游于世而不隐于世,颇具意。”
“啊,别说了别说了。”
狄尔捂住耳朵,连蹦带跳地躲开庄舟半尺之远:“你再这么说话我就自己回敦胡了,赶紧住嘴!”
庄舟也不再逼着她非要掉书袋,只笑着买了两份糕点当做早膳,填饱肚子两相笑闹间,恰好经过驿站。
自来到蕉城后,庄舟每隔半月都会收到诸葛砚代替庄恪所寄书信。
信中内容无非便是报几句平安,但不知不觉间,却已成了兄妹间的某种习惯。
她下意识转弯进入驿站,果然在信箱中寻到庄恪来信。
……
张墨海离世,他手下十万大军之归属,自也成为朝中诸将垂涎之物。
和隆帝本想交由顾淮济进行分配,但早在他颁下旨意前,顾淮济却先他一步递上辞呈,不再担任蕉城官兵营守将之责。
眼下庄恪来信中却是叮嘱庄舟,定要令顾淮济想办法留下那十万兵士为其所用。
阴差阳错,自然是庄恪慢了一步。
字里行间犹如无数大山砸在庄舟身上,看得她不禁深捏眉心,还未想好如何回复庄恪,顾淮济已然拄着拐杖进入院中。
“将军。”
庄舟下意识迈出脚步前去搀扶他,顾淮济却摆手示意她不必,与她对视,目光顺势扫过她手中捏着的那封信:“可是五公子来信。”
他从来算无遗策,自从大年三十那日听见庄恪与她对话后,甚至不用庄舟多余解释,都知道庄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也是自那之后,他第一次清楚意识到,在他与庄舟之间,其实永远隐隐隔阂着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
即使她并不赞同庄恪之举,但庄恪始终是她兄长。
若真任此毒瘤展壮大,到最后威胁雍朝皇权,顾淮济亦十分确信,他绝不会因为庄舟之故,从而背弃大雍。
只见庄舟闻言,身形一顿,半晌方才僵硬颔回应他道:“是。”
夏日将尽,午后清风拂起衣袖,复又缓缓垂落,落于肌肤已不似先前那般灼热。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愿以此事更添顾淮济烦心,索性转移话题道:“五哥无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问问我可还好。想是他还不知圣上已许了将军辞呈,不日我们便会返回长安了。”
其实即使顾淮济将张墨海身死之事全权揽下,这错处也能与剿除倭国海盗老巢的功绩相抵。
但他决心坚定,奏疏字字泣血,加上还有上官镇谍那位在兵部任要职的老丈人趁势点火,只逼得和隆帝不得不同意他辞职。
不仅如此,顾淮济亦不会再在京内为官。
“西域已平,东南安定,此间唯剩苗疆山林大寨间,蛮夷难剿。臣愿自请率兵,去往黔州开泰城,为国安邦。”
苗疆山寨蛮夷不算大患,但其藏于毒瘴山林之中自立为王,时不时地犯下几桩连环屠村大案,委实不利于雍朝西南边陲休养生息。
庄舟知他报国心切,是以并未阻拦,甚至提出要与他同往,却被顾淮济厉声拒绝,言及开泰城民风剽悍,尚未开化,气候地域更与中原相差甚远。
连陈大夫前些日子在张墨海葬仪上遇着庄舟时,见她脸色苍白都还记得提醒她,说庄六小姐方来蕉城便病了半月,好不容易习惯此地气候却又要再返长安,短时间内,还是勿要再行奔波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