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崖柏手持,缠在她手上。
因为太长,足足缠了三圈有余,珠子很大很沉,一看就知道是男子款式,而且看上去有些年份,应是他一直携带于身侧之物。
没有那串崖柏手持,他的两个手腕便空空如也了,反而芙姝手边全是他送的东西。
“此物可佑你平安。”
芙姝微愣。
他叹了口气,随即语重心长道:“此次前去的弟子大部分都是与你同辈之人,同门之间要互敬互爱,有任何困难都要相互帮助,万事皆有商量的余地,事先商量好,把规则树立好,待到思想一致,这样才不会生出嫌隙,莫要——”
“我知道了!”
此人当真比她娘还爱唠叨。
芙姝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妙寂话音停了一瞬,又欲开口,为了阻止他再开口,芙姝又连忙深深地朝妙寂鞠了一大个躬,头差点没鞠到地里。
她捧着那卷厚厚的经书,当着所有弟子的面,郑重又客气地给他抛了一个台阶。
“谢谢你妙寂!一下子送我这么多东西,您的大恩大德芙姝定然没齿难忘,日后必当涌泉相报,师姐在等我,先走啦!”
随后她飞快地溜了,快得像身后有鬼在追。
徒留满地的落花与他。
落花时节,一行人在嘻闹之中出发了。
她记得自己初来太华山时还是烟雨朦胧的初春,太华山四季如春,她感知不到季节的变化,未料再下山,山下竟已银装素裹。
飘扬的大雪纷纷落在她的额上,面颊上,微微发凉。
芙姝喜欢雪,雪漂亮又干净,味道也好闻。
不一会儿,她们便随着大部队来到一处村庄。
太华山下有许多村落,为了不扰民是禁止使用飞行法器的,所以他们只有远离太华山之后才能快速赶路。
非但如此,民心的动摇与否都会影响太华山的气运,若是民心动荡,弟子们自身气运也会跟着受影响,所以他们还无法走得太引人注目,免得有人觉得天下要乱了,产生恐慌。
他们分批换上了凡人衣物,芙姝倒觉得这种行为像是微服出巡翻版,很有意思。
芙姝走在荀卿后头,见他一头墨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也没有戴冠,整个人都朴素极了。
他的脊背挺得直,少年身姿尽显,似乎又成了先前在宴会上意气风发的那个剑修天才。
她心痒,走上去拉了拉他的马尾,少年纤长的眼睫半垂着,微微偏过脸看了她一眼,转瞬间又移开了视线。
那神情十分冷峻,眉眼比这漫天的霜雪还要冷上几分。
“荀卿。”
“莫拽。”
他的动作有点古怪,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扭捏,像是,像是……
“荀师兄?”
芙姝冷不丁喊出这个称呼,少年鸦色的睫羽顿时剧烈颤动了一下,脑后即刻窜上一股过电的酥麻,心脏像是被那句话紧紧攥住再松开般,说不清的难受。
她怎么能,那样众目睽睽地与尊者亲密?
荀卿有些委屈,比起高高在上的尊者,分明他伴她的时日更长些,更久些。。。。。。
可是思及她方才语气那般软,他的面颊又无故升腾起一股热意。
意识到自己不争气的脸红行为,荀卿愈发羞耻,他紧紧抿着唇线,走得更快了。
不多时,他们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庄旁。
老儿垂髫坐在湖边相互梳理着头发,旁边的梅树上绽着几朵零丁的红梅,有些寥落。
正是傍晚,有村民将饭摆在了自家门口的大矮案上,一点软和稀烂的白菜,一个结着厚厚黑垢的土锅里呈上点稀米汤,两个小馍馍,瞧上去没什么油水。
一大家子围坐在桌边,明明小孩胳膊肘还漏着风,面色冻得青紫,那些大人嘴上却不留余力地夸着今日的饭菜有多好吃,哪道菜有肉味。
许多弟子眼中泛起可怜之意,而芙姝眼中却十分复杂。
他们这个队伍足有十余人,穿着虽然已经十分朴素,但气质仍卓然出尘。
那些村民见了便惊恐地捂住小孩子的眼睛说罪过,有的再胆小一些的,膝盖一软,直接跪下来对他们磕头。
大雍律法,在城外见到贵族出行,平民要跪送。
他们显然把芙姝一行人当贵族了。
那些稚童被大人冷不丁地拽到地上下跪,细瘦的手臂都差点要断了,他们又没力气跪,稚嫩的脸啪地一下摔到雪地里,或许再等等便会被雪给呛死。
这让芙姝想起自己以前很怯懦,被其他小亲王欺负得狠了也不敢欺负回去,又不讨父皇母后喜爱,整日呆在死气沉沉的偏宫里。
偏宫里的内侍个个都是人精,知道她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莫说米汤,她连水都只能喝馊水。
后来她将那些小王八蛋子全引到她的屋子里,一把火全烧了个干净。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让她喝馊水了。
也是那时,她终于知道这个人世间并不那么美好,很多东西都要靠争,靠抢才能得来,不去争不去抢,只一味地退让,一味地服软,服从,最后只能惶惶终日,以头抢地,至死也无法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