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只能强行遣送回地府去了。”
老头是邱婆的徒弟,对韦湘说话就自然矮上两分——邱婆拿韦湘当亲闺女一般养着,指望个卖馄饨的糙汉子,家里猪圈一般,让孩子拱着滚着爬着翻着就长大的男人来养姑娘,韦湘早就该死在臭水沟里了。邱婆不知中了什么邪,看见皱巴巴的韦湘便给她看相,说此人日后定然大富大贵,定然是个美人胚子,便做了韦湘的干娘。
但两人秉性所使,韦湘这生长和自己滚大的也没太多差别,也并不当邱婆是娘,呼来喝去一派邪里邪气的江湖习气,再加上邱婆每次预备了鸡血和布条要给韦湘裹脚,韦湘就指使青头小子们去打翻盆,再去邱婆身前号啕大哭,邱婆心软就放任她一双大脚。更是哪里都去得,跑得比男子还快,更是管不住。
老头远道而来拜邱婆为师,自然被韦湘当大马骑被使唤着买这买那,如今看见挽起头的韦湘,他还真觉得鲜,脸上一直带着笑,想起小时候的韦湘来,给她出谋划策就尽心竭力。
“若是旁人,强行遣送回去还要被恶鬼反噬,毕竟是在外游荡不肯投胎的鬼魂都有执念。不过呢——”
老头想卖弄一番,见只有一侧的陌生小丫头拘谨地瞪圆眼睛等待下文,便知道自己这关子卖在了狗身上,轻咳两声,“遇上我就好办得很,我写两道符,一道贴在鬼常出没的地方,这是鬼差来的地方,另一道呢,就在夜半子时,点上两根上好的白蜡烛,用这蜡烛点三根香,等香快烧尽了,就把这道符纸搁在前头。若是有一道蓝火把这道符烧了,那就是地下有人听见了,会立即派鬼差上来把这只鬼拿去。若是没蓝光,就说明有蹊跷,这鬼大多是屈死的,怨屈太大,地下不收。”
韦湘接过符纸,又区分一番,要了香烛裹好,交给文琴,叫她不要和任何人说。匆匆起身便要回去,老头眉头一蹙:“等等,你别是——”
“嘘。”
韦湘回身盯着他,他从这眼睛中感受到韦湘未嫁的野性尚存,便缄口不言,静静地目送二人,掩上门。
韦湘就是这个性子。他安慰自己。从小时候开始就展露出以后会是坊间有名的泼妇的资质,只要不是她在意的,动起手来从不管什么手段。
但愿不是如他想的那样去对付秦家三少爷……杀夫可是件大罪——阴阳相隔也一样。他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帮着韦湘捣蛋了?但愿韦湘嫁人后稍加收敛,表里如一地温顺恬静着就好,毕竟韦湘生了张令人喜爱的脸。
邱婆为什么执意把韦湘送进死人的洞房,他到现在也没想清楚。
三步并作两步,回去的路上韦湘脚踩棉花,恍惚想到了那座坟变空,她就一人独享院子的清净,心花怒放地像是看见了这场景。回身觑怀揣小包裹的文琴,文琴颠颠地相信这是给她那从未谋面的三爷带来福祉的东西。
心里迟疑两秒,是否太过不够厚道。但想起那死人和她犟,来了脾气和她对峙,那心里的些许善意就消散不少。
在秦府的众目睽睽之下回去,韦湘不打算解释一二,文琴被看得脸皮红,跟紧了,只等着夜晚的到来。
“奶奶,晚上要我也点上瞧着。”
她央求,韦湘便编出恶鬼的故事说恶鬼专吃未出嫁的姑娘,她出嫁了是不怕的,哄得文琴回去把香烛给她,就放假休息,在门口巴巴地踟躇片刻。
韦湘在坟前,恨不能将秦扶摇三字擦下来,眼皮掠过夯得硬实的坟头,淡淡道:“咱俩本就没有夫妻的缘分,阳间的人有阳间的规矩,为了我在阳间活得稳妥,不必担惊受怕,就只能对不住你了。”
文琴瞥见奶奶和三爷说话,自觉这不是她该听的,这才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墓前幽幽显出一簇火来,像从火中冒出个声音,似乎耳语一般,对着韦湘道:“你不怕我对付你么?”
“你害死了我,我到阴间去还要和你见面的。”
韦湘照旧平铺直叙,逻辑严密地堵住了对方怨怼的口吻。那簇火幽幽闪了闪:“你要怎么对付我?”
“你现在乖乖去投胎我还可以宽宏大量从轻处理。”
韦湘摆出菩萨的笑容,像坐在庙堂之上施舍给秦扶摇悔过的机会。
右手一抬,把一道符纸贴在碑上,满意地打量一番,那簇火被它自身的颤抖撕开,转瞬就消散了。
第七章
没曾想那簇火消散得干净利落一点情分也没留,韦湘松一口气,摸出另一道符摩挲在手心,掐算离子时还有多少难熬的时刻。
符纸像是用钉子钉在墓碑上,风吹草动也不曾撼动它的地位。韦湘端详片刻便放心大胆地回屋,将从香灰中请出来的牌位拿下来,擦拭得明晃晃的,代表她悉心照顾秦扶摇本人。
利落收拾了,她等着子时来清醒地见鬼差把秦扶摇捆去,便去睡了。炕烧得热,身上焐热了,困意席卷而来,合上眼就是一片冷淡的黑。
做了个没边没际没内容的梦,好似江边浣衣的女子沉入昏沉的大雾中去仙境游走一遭,回来还是那原封不动的人间。
韦湘轻飘飘地在空中徒步行走,踩了两朵云,遥遥地往更高处飞。
飞着飞着便感到两朵云积了雨变得沉甸甸,像棉花浸水,终于死沉死沉往地上坠去——她还没来得及醒,便感受那两朵云沉沉地压在身上,喘不过气,犹如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