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要赶我走么!”
棋画便上前一步,“我,我不走!”
“谁说叫你走了?”
朱颜讶异,片刻,吃吃笑道,“你主子的意思大约是放你自由身,就不是我家买的奴婢,而是自家人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悦耳,棋画便怔了半晌不知作何反应,半晌,朱颜让她下去,她才反应过来。
她能常留在这儿了?自家人?
“我不必离开么?”
“谁叫你离开了?脱了奴籍还不好么?不过身份不同了,该做什么,还是一样的。”
眉开眼笑地答应了一声,棋画跑出去,脚步都飘在空中。
送走她,迎来许若鸢,许若鸢一身香火味道,想必怪难受。许若鸢进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朱颜便推推身边的小丫头:“把桌上的那碗肉撤了,蛋羹也撤了。”
等小丫头走了,她展颜一笑:“你来迟了,正巧我吃过饭了。”
“谁来吃你的饭?”
许若鸢侧身坐在她一边,“到年关了来看望你。”
“没到初一呢!”
朱颜提醒道。走亲访友也是在初一,许若鸢被她噎住了,却没说什么,凉凉地扫了一眼这屋子。
“我来看你,你反正是不会来看我的。”
说罢,便立时起身走了。
朱颜也并不挽留,晓得她定然会扭过头来。
但咂摸许若鸢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屈尊起身,往门口装模作样地阻拦了一下。正巧许若鸢猛地扭过头来看见她。
许若鸢脸上的怒火就被人浇了油上去:“追上来做什么!我不是总在家里么!我回去侍候佛祖去,用不着你可怜我!”
心里却是立时开了朵大花儿摇曳生姿。
冲朱颜一顿指手画脚,比划半晌也没打下一拳,挥舞着拳头半晌没找到目标,这记拳头反而打在了自己心里。
她还是如此胡搅蛮缠。怪不得人不喜欢她。
如此一想,语气就被人用擀面杖擀平了。她倒是会学佛爷,把调子拿了个十足十:“众生皆苦,我来以佛法渡你。如今见你蒙昧,我自然该走了。”
朱颜略微抬了抬眉:“年也未过,明年也要这么煎熬自己么?”
许若鸢展颜一笑:“众生皆苦,我自己煎熬些,反而能为家里祈福。”
对面的人就不再答话,也并不是被她说服的样子,只是默然端详她片刻,两人就在风中对望片时。
“明天除夕。”
朱颜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已经回身进屋去,表示她接下来这话没有转圜余地。
“你再念一天的佛,过了年就好好过日子便是。我不再因为死人折磨你我了,佛法渡人,我从来不信,只有人能自渡。”
门应声合上了。
许若鸢想去扒开门看看朱颜到底是用什么面孔说出来的话,但她没上前去。朱颜那番话包罗万象,引得她难免多想,可她按捺住了,思索片刻,扭头走得婀娜多姿。
嗐,朱颜这人,讨饶服软也说得这么不好听。
但是她不介意。
怎么夹枪带棒的服软也是绕指柔,许若鸢却没有预想中那般心情澎湃要飞起花儿来。
反而更沉了些,反倒没有朱颜无法释怀那时来得轻快。
她们都无法折磨自己了,释怀真是件比负担还沉重的事情。朱颜那执拗的性子是如何就那么放下了呢?许若鸢心中雾霭沉沉,却依旧要走得志得意满,叫丫头们看看,她许若鸢又回来了。
拆佛堂拆得焕然一,她除岁比别人都彻底些,下面的小丫头们难得能看见气象,都忙得四脚朝天。棋画心情荡漾得厉害,一边高兴,一边就听了小丫头们诉苦,三房的丫头婆子们就齐刷刷地扭着笑着像提前过年了似的去二房帮着收拾东西。
到底这终于算是过年了,全家都收拾肃清,剩下二奶奶那里灰蒙蒙一片,如今连这里也扫净了,算是有个过年的样子。
许若鸢前几天还对着佛虔诚得像是个信女,现在拆佛堂她带头,翻脸不认佛。
棋画瞧着,心里又睹人思人地想起了她的三奶奶。
不知道临近年关了,三奶奶吃饱穿暖没有,可有地方歇息。
一路飘着柳絮似的雪,洋洋洒洒落了满院,骡子打了个响鼻,蹬了蹬蹄子徘徊了几圈就卧下了。耒州就在不远处了,一日路程便可进城,从客栈可以眺望到耒州最高的塔尖,那是黑神塔,里面布满了大大小小各样的邪神。黑神塔长得像个冬笋,韦湘头回把邱婆的话和实物对应上。
在窗口坐了半天,客栈的小厮喜气洋洋地买了红纸回来,请账房先生想几句话写上,挂在门上。
倒是挂对子这风俗全国都有,只是凭穿着一眼看出哪地人来。耒州人都是一身短打,外袍袖子都截去半拉,里头裹层黑绒,或是破棉絮,衣服一定缝上一寸长的穗子。
她这样的皮毛帽子一看便是打北边来的,她一来,一口北边口音脆生生地响了起来,小厮们就涌上来问东问西,反倒是让跟随她来的年轻人没了用武之地。
年轻人在下面和人聊着天,一时半会儿上不来,她便放下心来,把秦扶摇放出来,和她一起看雪。
“我还没同你一起赏过雪。”
秦扶摇把着窗户探头向外瞧去,“从前下雪的时候,我祖母为我温了一壶酒。那时我正在温书,预备着乡试,祖母晓得我是女人家,拿了南边来的黄酒给我,我头回喝酒,不胜酒力,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似乎记得祖母拍着我,给我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