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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1页)

蚕老一时,麦收一晌。

割好场没过两天,坡上滩里大片大片的麦苗儿就黄了。树梢枝上飞来了青鸡鸟,翘着漂亮的黑尾巴“抢机,抢——机——”

地叫起来。

麦子熟了,连鸟儿都急的在树梢上跳起来叫着提醒人们“抢机”

会收割哩。龙口夺食,这可是一年里最最关键的几天。人们辛苦劳累一年等得就是这个麦儿黄,麦子熟了要是不紧着往回抢收,万一来一场雹子,来一场猛风。那一年的辛苦就扔到地里了。这个时候可是不敢怠懈,不敢偷懒。

耀先黑夜就把镰磨的能搭住头梢了。他把四把镰都磨了出来,两个人磨四把镰为得是到了地里不耽误时间。鸡叫头遍,耀先月儿就起来了,他们匆匆地把村里的巷道扫一遍,在东边大岭上的天际才泛出一点亮色的时候,他们就提着镰上了南疙瘩。清晨的空气是湿润的,已经焦黄了的麦苗上落着一片湿漉漉的露水,在这凉爽爽的早晨割麦子要比在大晌午的毒日头下割麦子舒服的多。

“开镰!”

耀先月儿对着浪一样在晨风中微微涌动的麦田齐声欢叫一声,就挥着磨快的镰刀冲进麦地。在这丰收的麦田里,他们忘记了孤独,忘记了羞辱,忘记了苦难,也忘记了一年的辛劳,忘记了一切。在这丰收的麦田里,他们感觉到了生活的美好和未来的希望。

耀先月儿一弯腰就割了半晌,在这长长的半晌时间里,他们没有停歇过片刻,一直在麦垄里朝前拱。日头在大岭上升高的时候,他们才直起腰,抹着满脸满脖子上的汗水,回头看一下割倒的麦子,耀先往手心上膏一口唾沫,狠地喊一声:“呸,今天非把这三亩地割完不可。”

这话说起来容易,干起来难。月儿也展起腰抹一把汗,抿嘴笑笑,挥着镰跟上去。

后晌快天黑的时候,月儿腰酸的实在弯不下去了,把镰刀一撂,叫一声:“我不行咧。”

就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刚割倒的麦草堆上。

前面的耀先听月儿喊一声:我不行咧。扭头看时月儿已经躺倒了,他心里一惊,以为月儿真的是累倒了,赶紧扔下镰刀奔跑过来。“月儿,你咋咧?哪里难过的?”

耀先弯腰伏在月儿脸上关切地问。

躺在麦草堆上的月儿睁开眼,看着耀先垂下来的脸,看着他脸后的蓝天白云,一抬胳膊拢住耀先的脖子,把他拉拽到自己身上。耀先刚爬下去月儿就把她柔软甜美的红唇翘噘着送到他的嘴里。噢,月儿什么事情都没有。耀先放下心后,就贪婪地吮咂起月儿送到嘴里来的那美妙无比香甜可口的柔软红唇,一只手同时就伸摸进她的衣襟,揣摸住她翘挺瓷实的奶子。月儿在下面嘤嘤地呻吟起来。他能给予的快感只能是这样了。两个人亲吻揉摸一阵,然后就并排躺在刚割倒的麦草堆上,迎脸看着天上被落日染红的云彩。

月儿被天上流动着的红色云彩感动了,她向耀先怀里更紧地靠去,把滚烫的粉脸蛋紧紧地贴在耀先赤裸的胸上,去倾听他咚咚的心跳。耀先扳住月儿圆润的肩头,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们就这样搂抱着躺在一起,看着天上的云在飞,听着林间的鸟在叫,直到夜幕四合。

南疙瘩上的三亩麦子第二天才割完。把剩下的麦子割倒后耀先就捆起麦个子,耀先捆好一个,月儿抱起来就往窑门前的小场子上扔一个。南疙瘩上的三亩地就在他们的窑顶上,捆好的麦个子站在窑门顶上往下一扔,就扔到窑门前的小场上了,挺方便。天黑之前,他们就把三亩地里的麦子全都捆成个子,扔到窑门前的小场子上。

滩里水浇地里的麦子总要比坡上旱地里的麦子晚熟几天,把南疙瘩上收回来的麦个子在窑门前小场院里码积整齐后,河滩里的麦子也就该搭镰了。

河滩里的地是水浇地,后冬浇了三水,开春后又浇了两水。这地里长出来的麦子就和坡上旱地里长出来的麦子不一样,这里的麦子杆粗、穗大、粒饱,割到手里沉甸甸的有份量。麦子长的太好太旺,就不好割了。一镰下去割不透,得割好几镰才能把一扑麦割倒,这就割得慢了。耀先月儿早早从崖口下来,这日头都冒出花了他们一人才割倒两耧。

也就是在日头冒花的时候,互助组的近二十个人,从河渠上热热闹闹说笑着过来,一下全都拥进吴根才的麦地里。二十把镰刀的霍霍声就把二十来人的说话声给盖住了,这二十来个人都是正经的庄稼把式,那明晃晃的镰刀在他们手上就像是杂耍一样,被他们翻飞舞弄着,象案板一样密厚的麦子一会会就被放倒一大片。

耀先的地和吴根才的地本来是一块地,抽肥补瘦时被分成两块,中间只隔着一道三寸高的地埝儿。月儿站在地埝这面,看着那边霍霍割倒的一片麦子,就有些走神,就一脸茫然的提着镰一时忘了弯腰割麦。

韩同生领着大家伙割好场后,就提着镰交叉着在两个互助组割起麦来。他割的挺慢,麦茬还放的老高,但互助组的贫农们还是一致地说好。区里来的干部能做到这样就满不错了,受到卧马沟贫农广泛一致的称赞,韩同生就更来了精神,他强忍着腰酸腿疼胳膊软,顶着六月里的红日头,一天三晌和大家一起在地里干。

今天轮到给吴根才割麦,韩同生也随着人群从河渠上过来,别的那些男人女人,到了地头舞着明晃晃的镰刀,弯下腰就钻进麦垄里霍霍地割起来。他却站在河渠上没有动,他被河渠下面地埝边上,站立着的那个小女人吸引住了。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俊女人?她秀飘逸,脸蛋俊美,口红齿白,翘鼻子杏眼,红袄黑裤罩不住她似柳如杨的柔美腰身,红袖挽起露出来的白生生的胳膊上还戴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镂花银镯。这是卧马沟谁家的女人?他咋对不上号?

月儿站在地垄埝边,看着这一群撅着尻子在麦垄里朝前涌动的人愣了好一阵,一抬脸现站在河渠上的韩同生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看,她就赶紧垂下头弯腰割起麦。

噢,是地主郭福海的儿媳妇。韩同生恍悟过来了,在抽肥补瘦的时候吴根才把自己的一亩半地抽出来补给了地主的儿子,就是这块地,那这地里站着的女人自然就是地主儿子的媳妇。地主儿子的小媳妇他是见过的呀。韩同生想起土改那天晚上领着人冲进上房院,在偏房炕上看到过这个小女人,当时她被赤条精光地亮在炕上,她的身子真白呀。当时没有看清她的脸,她的脸被蓬散的头遮盖着,就是那雪蛋儿一样的白身子也是匆匆地看了一眼,就被地主儿子挺起的瘦胸膛遮挡住了。想不到这个女人竟长的这么俏,和仙女似的。韩同生心里涌动起一股欲望,一股冲动。

对互助组的人来说韩同生干多干少,干与不干都无所谓,他只要提着镰,站到麦垄里就让人感动。在吴根才的麦地里韩同生割了不到一耧麦,他的心思全放到地垄那边的月儿身上去了。

低头割麦的月儿感觉到脸上一阵阵地起烧热,韩同生那双在她身上脸上溜来溜去的眼睛,让她感到害怕,感到心慌。这让她想起吴根才那双火辣辣的眼睛,更让她想起郭安屯的凶样。

二十几个人没用多大一会工夫,就把吴根才的四亩麦放倒了,割完这块地人们展起腰,嘻嘻哈哈说笑着又到别的地块里割麦去了。一群人来了又走了,他们中间谁也没有和地垄这边的耀先月儿打招呼说话。互助组的贫农们都记着韩同生在官窑里再三说过的话:互助组不要地主,要了地主就是走地主路线。韩同生现在就在跟前,谁都不便和他们打招呼。在人们离开的时候只有韩同生一个人再三地转回头朝月儿脸上看。

互助组的一群人在河渠上走远了,那双让月儿感到害怕,感到心慌的眼睛也不在了。月儿这才展起腰长长地舒一口气。“你咋把麦茬放得这么高?”

月儿的一口长气没有全舒出口来,耀先在身后就埋怨起来。月儿脸颊一红低下头没有吭声,刚才她让韩同生看的心慌意乱,镰刀片子差点没有割到手上去,她怎么能割好麦子。

把滩地里的麦子割完,耀先月儿就开始把割倒的麦子,捆成个子往崖口上转。南疙瘩上的麦子割倒从窑门顶上一扔就扔到窑门前的小场上了。这滩地里的麦子就的肩担背扛地往上运。一亩半地,捆了三十八个大麦个子。耀先担,月儿背,两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十几回,在天黑麻麻的快看不见人影了,两个人才把割倒的麦子全都担背到崖口上。

麦子进了场接下来就是碾打,怎么碾呢?没有牛马骡驴怎么能碾了场呢?割场的时候他们对凑着还能拉着空碌碡转,在没膝高的麦草堆里就是牛马拉上碌碡都出一身汗,他们就更不用想了,根本拉不动。那就只有用最原始的办法了,用棍子敲打。

耀先月儿坐在窑门前的小场院上,举着山木棍子劈劈叭叭地打起来。崖口上的人用棍子敲打麦子,这让互助组里的贫农和没有入互助组的单干户都笑破了肚皮:都啥时候了,还用棍子敲打。不用棍子用啥?除了棍子他们再没有一点点别的办法。他们请求不动任何人,这个时候谁肯到崖口上来帮忙,谁敢到崖口上来帮忙,谁都怕走了地主路线,工作队的韩同生还在村里呢。

两个互助组二十来户人家收割回来的麦子,全堆放在皂角树下的大场子上,和割场时一样,七八颗大碌碡被牛马们拉的欢欢乱转,不出十天就碾打完了,那黄澄澄散着幽幽清香的新麦子,扬净晒干之后就一斗一石地入了各家的粮囤。大场子上现在只剩下一堆堆麦秸草,人来人往热闹了十几天的大场子宁静下来。互助组的人们碾打完场上的麦子,就都拥到河滩里回茬复种秋田禾去了。

今天,韩同生没有随着互助组的人们再到地里去,近半个月来官窑前的场上人嘶马叫,没有消停过一天,就是夜里场上的人也和场上的麦个子一样多。这半个来月韩同生在官窑里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今天最后一场麦子碾完了,场上终于宁静消停下来。韩同生在官窑里美美地睡了一晌午,把前多天缺下的觉一下全都补了回来。

山里的窑洞好呀,外面是五黄六月,毒辣辣的红日头,窑里却凉爽爽的像春天一样,让人感到舒心畅意。韩同生伸展着懒腰,睡醒后在炕上呆呆地坐了一阵,抹一下脸就出了窑门。刚跨出窑门就觉得一股炙人的热浪,火一样地扑面而来,此刻正是午时,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韩同生晃着眼朝天上看一下,高远的天空悬着一颗火盘一样放着毒光的红日头,整个天上连一丝儿陪衬的云彩都没有。看来天上的云也和地上的人一样,耐不住红日头的烤晒,全躲藏起来了。韩同生再一扭头,现崖口上的那棵杜梨树下有个穿红衣裳的人影在动,他手搭凉棚,遮住晃眼的白光仔细一瞅,忽悠一下心里就涌动起一股欲望的潮水。

崖口上端着簸箕正抖动着身子簸麦的那个穿着红衣裳的人影,就是在吴根才的四亩地里让他看着心里涌起欲望的那个女人。说实话,自打在吴根才的四亩地里见了月儿之后,月儿那俏丽的脸蛋和美妙的身段,就一直在韩同生的脑子里晃,晃得他心里就有了念想。但是这一二十天割麦碾场,太忙太乱官窑前的场上日夜就没断过人,他心里有念想却没机会。现在这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一个闲杂人,韩同生就想:如果这个时候把那个女人叫进官窑里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如果自己动了手,她是乖乖地服从呢?还是喊叫着抗拒呢?韩同生脸上的表情迷乱起来,服从和抗拒像是一对斗架的公鸡,在他的脑子里扑腾开了。服从: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抗拒: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服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抗拒: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一个个念头,一种种场面,像拉开幕布的戏场,在他眼前闪闪而过。那闪过的一幕幕场面有的让他亢奋、激动。有的又让他沮丧、羞恼。不,她只会服从,她不敢抗拒。韩同生似乎理出一条正确而又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思路。对,以他目前的权势地位和她目前的身份处境对比一下,她是不能抗拒,也不敢抗拒。说不定给她一个小小的暗示,她立即就会投怀送抱地扑进他的怀里,那么诱人漂亮的女人,不会是个不开窍的憨憨。韩同生双掌一击,决定行动,他有把她从崖口上弄下来的办法。

韩同生背着手到沟里去了一趟,把郭安屯从滩地里叫上来。经过一个夏收的交往,这两个能说到一起的人更贴火了。韩同生把郭安屯从河滩地里叫上来,两个人在官窑里东拉西扯说了一阵闲话。韩同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郭安屯道:“噢,对了,安屯,你给我跑一趟腿,到崖口上把地主的儿子叫下来,我要给他训训话。”

郭安屯应一声就急急地往崖口上去了。

互助组和别的单干户差不多把收割回来的麦子都在场上碾净晒干收回到麦囤里去了,耀先月儿还没有把他们的麦子打完。别人是马拉碌碡,人踩扇车当然就快。他们没有那样的条件,他们只能用棍子打,用簸箕一和一和地端着簸,这种原始的办法人们早就不用了。

郭安屯走上崖口,耀先正叉着腿,坐在麦秸堆里拿着棍子嘣嘣地抡打解开腰子的麦个子,月儿正端着簸箕站在杜梨树下簸耀先敲打出来的麦子。“郭耀先!”

郭安屯突如其来的吼叫把耀先和月儿都猛猛地吓了一跳,尤其是月儿,吓的差点把端在手上的簸箕闪掉到崖口底下去。

耀先赶紧扔下手里的山木棍子,从麦秸堆里站起来,怯怯地道:“安屯哥,你上来咧。”

郭安屯黑冷着脸,斜眼看一下愣愣地站在杜梨树下不敢动弹的月儿,严声道:“走,到崖口下去,工作队的韩同志要给你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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