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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02(第1页)

李丁民是卧马沟少有的勤快人。有些人在土改前迫于生计也是很勤勉很刻苦的,不管是三伏热天,还是三九冷天,多苦重的庄稼活都干。可是一土改分了土地,分了骡马,再不愁吃穿,一些人就变了。变的骄贵了,就伏天歇晌,冷天猫炕,就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了。比如郭安屯。郭安屯的七亩地和李丁民的这几亩地就垄挨垄地靠在一起的,两块地里种的也都是玉茭。可两块地的玉茭长势就不一样,李丁民的玉茭杆粗叶阔,绿葱葱的让人眼热;郭安屯地里的玉茭苗子就不好,黄悻悻的比李丁民的苗儿整整低半截。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李丁民的庄稼好,是他一天三晌钻在庄稼地里精耕细作辛苦干出来的。郭安屯就不一样了,他三天五天都不一定到地里来侍弄侍弄庄稼,他嫌天热。你看李丁民的地垄里松松软软黑油油的沃土难能看见一根杂草,而郭安屯庄稼地里的草疯了似的和玉茭苗儿一起往上窜。土改后郭安屯变了,李丁民没有变,他还像原来一样勤快,他指望着这几亩地往好日子里奔呢。

吴根才戴着一顶新草帽从河渠上过来,看着李丁民这片水灵灵的庄稼苗子,心里也很是羡慕。李丁民从茂密的像帐子一样的庄稼地里钻出来,满头满脸都是汗,白粗布衫子像淋透雨的湿布溻在身上,黑粗布裤子上云云朵朵尽是泛起碱卷的汗渍。李丁民把锄把儿往地脚头一杵,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擦拭着脸上流淌着的汗水,问特意找到地里来的吴根才道:“啥事呀,还值得专意跑到地里来?”

吴根才把李丁民叫到地边河渠树荫下,把手里的草帽当扇子递给他,笑呵呵地说:“有件事,要你帮帮忙。”

“啥事?说吧,只要我能帮上手。”

李丁民说着弯腰掬着河水洗一把脸,就把旱烟点上。吴根才也剜一袋烟,就把自己想要割漆熬漆,要再往柏木棺材上推一道漆的事说了一遍。听吴根才把话说完,李丁民啊呀一声说:“这事我可不敢下手给你帮忙,我那两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闹不好我会把那口已经推了十八道生漆的好棺板弄成四不像。我给你说根才,上马坡的三娃是推漆的高手,你还是请他吧。真的,我不行。耀先他爹在世的时候每次推漆都是三娃,我只能打个下手。你和三娃不是也挺熟的。”

李丁民这么一说,吴根才还真不敢再让他帮忙了,万一他割下生漆推不平推不光,就把好好的一口棺材推成四不像了。“你说你不行?”

“真的,我那两下不行,你还是找三娃去。”

“行,我找三娃去。牛三娃现在可是真牛起来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把他请来。”

土改前在卧马沟郭福海家停了十年活的牛三娃现在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上马坡村的支部书记,是四十里马沟响当当的人物。四十里马沟三十二村,只有两个村子是千人以上的大村子。沟口的下马河一千五百人,是个大村,现在马沟区委就驻扎在下马河。沟底的上马坡一千二百人,是马沟河里第二大的村子。

在这么大的村子里当支书可是不简单。牛三娃是土改那年回到上马坡的,土改前他一直在卧马沟郭福海家扛活当长工。土改回到村里就参加了农会,因为他从小就出去给人当长工,也算是苦大仇深,一回来就被推举为农会主席。在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中他入了党,后来村里成立党支部,他被推选为支部书记,成了四十里马沟的名人。

吴根才和牛三娃还是很有交情的,过去牛三娃在卧马沟郭家扛长工,一扛就是十年,那么长时间下来也算得上是半个卧马沟人。过去他们就有不少的来往走动,土改一开始,两个人虽不在一个村,却都是农会里的负责人,再后来又都入了党,成了各自村里的干部,三不六九地要开会碰一次面,每次在区里开会见了面两个人都要亲亲热热地说上一阵话,在各村的干部之间他俩的关系是最好的。吴根才决定到上马坡去请牛三娃,他觉得自己有这个面子,能请动牛三娃,别看他现在是大村的支部书记。

牛三娃没想到吴根才会亲自上门求出一件这样的事,这让他觉得有些做难。照常情常理他不能推辞这件事情,因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和吴根才都有交往,并且交情还不算浅。但是,他就是不想到卧马沟去,说心里话他对卧马沟是有留恋的,有深深的留恋。卧马沟毕竟是他生活过十年的地方,那里有他许多抹不去的记忆。然而,现在让他回卧马沟走一遭,他却有些为难。因为他心里有深深的愧疚,他害怕在卧马沟碰上郭耀先。

牛三娃十六岁上到卧马沟郭福海家扛长工,一扛就是十年。这十年使他由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变成一个壮壮实实的汉子,这十年郭家真的没有亏待过他。这十年郭家像对待自己门里的子侄一样待他。牛三娃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三。因为家穷兄弟三人都在外给人扛活当长工。但是每年年底兄弟三人挣回来的东西不一样,粮食是老三的最多,棉花是老三的最白。按当时的规矩扛活的长工只挣粮食棉花不挣钱,但三娃每年年底回来都能拿出一卷子钱来孝敬父母,三娃两个壮实如牛的哥哥挣回来的粮食棉花从来没有三娃多。更让两个哥哥羡慕的是郭家出面保媒给三娃娶回来一房精干漂亮的媳妇,娶媳妇的费用花销几乎也都是郭家给出的,这是多仁义的东家呀。娶回媳妇的当天夜里,牛三娃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地报答郭家。然而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也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土改一开始郭家惨遭厄运,待他宽厚如父的郭福海从崖口上掉下去死了,郭耀先被扫地出门两手空空,那是郭家最危难的时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笨拙的张小河亲自到上马坡来叫过他,叫他去帮着料理一下老东家的丧事,叫他伸出手帮郭耀先一下,但是他却回避了,他没有跟着张小河到卧马沟的崖口上去,他怕沾染上地主的晦气,怕坏了自己的前途,那时候他已是如日中天的上马坡农会主席。他违背了良心,他对不起恩重如山的老东家,他没有脸面,没有勇气到卧马沟去面见郭耀先。去年他在马沟河里碰见张小河,小河都昂着头没有看见似的走了,叫都没叫住,小河都是这样,那耀先就更不用说了……牛三娃心头杂杂乱乱地涌起梳理不顺的千头万绪,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吴根才诉说这些。

吴根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河滩,只是不见牛三娃明确表态,也就猜着他的心病,就拿话激他,说:“兄弟,你是拿不下大村支书的架子,不肯给老哥帮这个忙。”

“啥架子呀。”

牛三娃终于说话了。

“对嘛,咱兄弟之间摆起架子可就没意思了。”

在吴根才的再三咛求下,牛三娃软了。他转过弯子一想,觉得自己也没有啥可感愧疚的。起码自己没有加害郭家,在土改中绝大多数地主是被他们的长工打倒的。自己没有那样干,也就算是对得起郭家了。至于没有去奔丧,没有去帮忙,他们也应该理解,当时正在土改的风头上,许多事情由不得人……来回一想就不再感到有多大的愧疚,就开口应承住了吴根才的事,他知道吴根才这个人缠劲大,不应承他的事,他就不走。“行,我过去给你帮几天忙。”

正经事定下来了,两个人就坐在炕上说起闲话。牛三娃当然更想知道老东家郭福海的儿子郭耀先现在的情况,就问:“拴娃这几年的情况咋样?”

吴根才知道牛三娃和郭家的那层关系,就顺着话说:“受罪了,你也知道,土改的时候扫地出门被撵到崖口上的破烂窑里去了,郭福海想不通,从崖口上跳下去,就把所有的苦呀难呀的都留给他的儿子。刚被赶上崖口那半年多,没有地,也没有谁接济,就全靠自己背柴过日子,竟然也过来了。后来整党纠偏,给分了几亩地,本来只给分了几亩旱地,是我从自己的水浇地里抽出一亩半好地补给他。现在日子还过的去,我到他窑里去过,那家伙命不好,但娶下的媳妇却出奇的好看。”

牛三娃就插一句说:“他娶的媳妇是下马河大财主贾德天三姨太的小女儿,人样肯定差不了。”

吴根才再接着说:“贾财主的小女儿叫月儿,不仅人样长的好,也很能吃的了苦。那两个人真不像是那样家庭出身的人。去年后冬他们生下一个男娃,平常只有小河一家和他们有些来往,旁的人很少上崖口上去……”

听吴根才长长短短说起卧马沟的郭耀先,牛三娃心里怔怔的很不是个滋味。

从上马坡回来,吴根才就根据牛三娃的吩咐积极准备起来,专门到下马河赶一次集,把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东西准备好就等着小暑了,小暑和大暑之间的十五天才是割漆的日子,别的日子割不出漆来。

小暑这一天牛三娃就带着割刀和推漆用的推板从马沟河里下来了,他答应吴根才说小暑来,就真的来了。一诺千斤,答应了的事就要守信。

牛三娃是上马坡的村支书,夜黑间他就给别的村干部打过招呼,说要到卧马沟给吴根才帮几天忙。现在是伏里天庄稼地里没多少活,村里也没啥事,能脱开身。

牛三娃没想到走进卧马沟碰到的第一人会是耀先,极力想要躲避的人,却偏偏让他第一个碰见。他们是在过了大皂角树不远的沟口里碰上面的。

耀先背着一张锄从坡道上下来,要到河滩里去锄地,一拐进沟口就看见下面上来一个人,这个人白衫子黑裤,戴草帽背挎包,不是卧马沟人,像是区里的干部。耀先脚下的步子慢下来,心就咚咚地跳,凡是区里来了干部就让他感到害怕,区里干部来了就要开会,每次开会,他都要被揪出去斗争上一回。耀先磨蹭着向前走着,觉得从沟里上来的这个人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

牛三娃也现坡道上有人下来,他抬头向上看一下。牛三娃一抬头,耀先的心就更加慌乱的狂跳起来,在牛三娃抬头的一瞬,他看清了草帽底下的这张脸,这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了,在上房院里他和这张脸朝夕相处了十年,这是三娃哥呀!耀先想响响地叫一声三娃哥,但还是没有敢喊出来,经历过土改的耀先已经懂得了许多原来不曾知道的世故人情,牛三娃原来是他们家的长工,他们一家人对他是非常器重非常好,可是,可是……在这极为短暂的一瞬里,耀先心里产生了许多复杂的想法。这是土改以来他们第一次碰面,而同是他们家长工的张小河,却到崖口上去过多少回了。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么些苦难过去了,他为什么不来呢?不来就是有原因,他早就听人说过,牛三娃现在是上马坡村里的农会主席支部书记。农会主席支部书记和地主的儿子是经纬分明的两个阶级呀。这就是人家不来的原因,耀先想低下头快快地躲开,免得让人家难堪。但最后还是没有走开,已经到了跟前了,没有走开的机会了,牛三娃也正瞪着眼看他呢。“三娃哥。”

耀先底气不足地还是低低地喊了一声。

牛三娃促不及防地呆愣住了,他是从声音里听出来的,而不是从脸上看出来的,立在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耀先。除了万分的愧疚之外,他心里更多的是惊讶。他没有想到几年不见耀先竟会变成这副模样,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原来那个郭耀先斯斯文文周周正正的,常留着分头,脸像女孩子一样白皙英俊,眼里流溢着别人没有的灵气。现在他竟是这般模样,剃了光头,脸被晒的黑黝黝的,穿着一身满是汗碱的又脏又破的衣裳。更可怕的是眼里那股斯文的灵气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滞涩、是呆板、是畏畏琐琐的胆怯。耀先低低地喊出来的那声“三娃哥”

不是亲切急迫的,而是试探性的,是生陌疏远的。朝夕相处的十年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上一道厚厚的不可穿越的高墙。牛三娃惊讶过后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和激动,“拴娃呀,锄地去?”

像一般人一样的招呼。好像在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曾有过一个朝夕相处的十年,不曾有过那么多来来往往。

“三娃哥,你这是……”

耀先又颤颤地问一声,再问时他被晒黑的正斑斑块块褪皮的脸上还是多了一层企盼,他盼望着牛三娃能爽爽地说一句:我是来看你的呀。

“噢,我找你们村的吴根才有点事。”

牛三娃不是没有看出耀先脸上流露出来的那一片殷切的期望,他是不想让自己陷在尴尬的境地里。

耀先好不容易在心里鼓起的一片期望还是落空了,人家是来找吴根才的,不是来看他的。他往边上站站让开道,再不死心地说:“三娃哥,你办完事到家里来坐坐,我们现在住在崖口上。”

“行,办完事我上去。”

牛三娃答应一声就扯开大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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