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乞丐。”
“参与一座窑直接生产的至少有15人,把庄、佗坯、加表、收兜脚,三伕半、二伕半、一伕半、小伙手,另有推窑弄和打杂,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工种,也必须得承认,没有他们就没有湖田窑的今天。”
“他也许能成为一个对湖田窑来说不可取代的好工匠。”
……
这每一句话都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回闪、震动,让她不住地去想,纵然放弃仕途,被迫投身于商道不是他心之所向,可他的心仍旧向着每一个百姓,仍旧为每一个百姓公平公正的活法而操劳着,他实在是个勤勉的人。
与曾经的他相比,他仍旧侃侃而谈、意气风,心间承载着广阔天地,民生多艰,这与他身处何方,所求为何并无干系。
当时她满心沉甸甸的,似要托载不住那暗藏多年的情意,可是,当阿鹞出现后,一切都幻灭了。
她的猪蹄在江水楼的新菜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王云仙洞察到她的失意,想也知道,他与徐稚柳是不可能的,两个男子怎么可能?更遑论徐稚柳还有未婚妻。
嗳,她这么飞蛾扑火地冲上前去,注定要受伤的。
王云仙便伸手过去,拍拍梁佩秋的肩膀,轻声安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若你当真喜欢男子,不妨看看周遭有没有更好的?譬若……”
他顺势抛去一个媚眼,梁佩秋一脸震惊地盯着他,恍才明白什么,猛一起身,像是要掸去什么脏东西般,连连拂扫他碰过的肩头,嫌弃道:“你才喜欢男子,你一辈子都喜欢男子!”
说完飞快地跑了。
徒留王云仙眨巴着眼睛,无辜且莫名。
这一晚在族老们的说和下,徐稚柳和徐忠为白日的争执各自退让一步,总算在年节的尾巴上,坐上同一张桌子。
家里的孩子们闹别扭,关上门来吵一架打两下就能解决,说到底都是小事,可外面的事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得知徐稚柳竟在大龙缸陈情状告安十九,族老们也都吓了一跳,不等徐忠去请,自地联合到一起,想给徐稚柳紧紧皮子。
谁知徐稚柳竟不按常理出牌,坐下先是自罚三杯,尔后向徐忠告罪,又自罚三杯。接着向族老们、祖宗们告罪,接连罚酒。
如此几壶酒下去,菜没上齐,人就倒了。至此族老们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怕是利刃出鞘,覆水难收。
几人面面相觑,不免忧心起来。
徐忠烦得不行,干脆也把自己灌醉。
等一行人折腾着把徐家叔侄送回房,夜色已深。
徐鹞午间过来送菜时,就已听说了他们二人吵架之事,为的也不是别的,还是黑子和三狗的死,加之二麻现在人傻了,去留也尚未定下。
她了解徐稚柳,以他的性子,定然是要料理好二麻的下半生才能放心,可徐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外头的事她虽不甚清楚,但也听说了安十九的大名,据说是比前朝潘相还要坏的太监。得罪了他,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瞧瞧黑子和三狗的下场就知道了。
她担心徐稚柳,想着劝一劝,谁知才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那新菜自然是没尝,直接被他退了回来。阿鹞心中也不快活,半下午都怏怏的。
晚间听说族老说和,给两人请去喝酒,她心中暗自为老父亲和心上人都捏了把汗。随后又听说双方都喝大了的消息,想也不想,径自跑去探望徐稚柳。
时年给徐稚柳盖好被子,伏在脚踏边看了一会,见公子面容安然,不由地叹了声气。
在他印象里,徐稚柳从未在三更天之前合过眼,每每巡视完窑厂回来还要处理窑务,天明时分方才能小憩一会儿,多数时候刚躺下就会被管事叫醒。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这么想着,阿鹞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兴许是听到动静,徐稚柳忽然眉头紧锁,额上沁出薄汗。
时年责怪地瞪了眼阿鹞,阿鹞合掌告饶,捂着嘴悄然靠近,至床榻前蹲下,便听见徐稚柳梦中的呓语:
小黑,别怕,往前走。
……
“我长大了以后,要跟小东家一样,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利坯工!”
“就你,还跟小东家一样?”
“我为什么不可以!小东家说了,人如瓷,瓷如人,坯胎入匣洁白无瑕,坯胎出匣流光溢彩,我的一生必跟陶瓷一般皎洁明亮。”
“这是黑子说过最有文化的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