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嗓子眼還大了,怎麼咽得下去。」蓮信又搖了搖頭坐了回去。
一會兒屋裡踢門進來一個中年婦人,滿臉橫絲,是三角眼大嘴岔的形容:「喲,還沒死呢。你瞅瞅你這副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要是你,乾脆死了算了,活著我丟不起這臉。」她說這話,拿小指狠狠戳了自己的臉,又狠聲啐了一大口。
蓮信琢磨著剜舌地獄怪不得最近人這樣多。
這邊如翡氣得一聲嘶喊,聲門早已破損,帶著撕扯感的哭聲聽得蓮信皺了眉頭。
「江雲!江雲……江雲……」如翡一聲聲喚著,聲音一聲低似一聲,猛然吐了,淨是些清澈血水。
「恬不知恥的東西,還喊老爺的名字呢,你也不照鏡子瞅瞅自己是什麼東西。」那婦人猛地關門走了,餘暉照著,門板上有她扭曲的影子,「哎呦,夫人,您怎麼到這來了,放心吧,裡面一會就乾淨了,快別髒了您的眼。」
如翡眸子裡游離的一絲星火,倏忽滅了,只剩下了令人望之嗟嘆的死灰空洞。
蓮信覺得還是守著地獄見得清淨些,她頗為同情地看著如翡,卻什麼也做不了。
一根白綾飛舞樑上,如翡站在凳子上吃力地打著結。
如此當真是死結。
蓮信心道你哪怕扎了脖子,吞了金子死,也要比上吊好上十倍啊,至少少受些苦。
若是絞刑死得倒不甚痛苦,只是這尋常上吊,踢了一腳凳子,力已經泄了大半,筋脈頸骨斷得並不徹底,往往氣血都湧上頭部滯留,死得漫長且痛苦異常。這些都是她之前在地府聽其他鬼差們說的。
咣當,凳子翻倒在地,房梁吱吱嘎嘎響了一聲。
凝滯的空氣里飄著細不可聞的抽噎,靜得令人止住了呼吸。
原來慘白的臉瞬間變得紫脹且面目全非,蓮信站在她身下,如翡的身子在她面前劇烈地晃著,修長的手指摳得青白,幾乎掐進肉里。
淺青色的留仙裙上逐漸洇濕一片,隱隱有血的顏色。
青紫的臉上,暴突的血色眼球下淌出了兩行血淚,蜿蜒徐行。此時身子無力地耷拉著鐘擺似的搖晃,此外沒有了任何動靜。
蓮信翻了手掌,上面忽現一盞血紅蓮燈,燈盞上的花瓣如綻放般打開,火苗猛烈地燒灼,火舌幾乎舔到天花板。這便是焚盡怨氣的業火。
夕陽忽而灑進了屋裡,原是西風吹開了小窗。一縷斜暉打在了如翡的屍上,凝滯的血紅眸子閃閃發光,青紫的臉上,所有扭曲猙獰也覆上了一層橙色柔光。
忽而飄渺的唱經聲隨西風游弋,似是流金般傾瀉迴蕩。
「前塵散去,業火了卻罪與怨,聞說大道順於天,廣陌斷前緣。」
聲音空靈哀傷,恍若隔世一般。蓮信面容肅穆,一手立掌閉目吟唱,飄舞的紅色髮帶伴著手中蓮盞在夕陽下一如陳年畫卷。她面前的屍絲絲縷縷地抽離著白氣。
這是蓮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唱斷念咒。
斷念聲起,前世記憶與本人再無瓜葛。如果孟婆湯可以使人忘記,那麼斷念咒是使人暫時放下。
蓮信心生憐憫,卻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鬼差索命引路,卻絕不能干涉亡魂的任何緣孽情仇。鬼差的大戒便是動情。
梁下依舊擺盪著。蓮信面前出現了一位秀美女子,青絲被一玉簪挽了一個卷,如瀑長發順胸前而下,白皙的面龐上一雙桃花眼極為傳神。她一身素白,手裡有一團白氣,是魂氣。如翡面容釋然,靜靜看著手中白團,唇角竟是含了笑意,如此看來與生前判若兩人。
蓮信有些咋舌,原來如翡已身懷有孕,只是腹中胎兒尚未成型,自然也是死了。
如此,一屍兩命。
栓魂鏈縛著如翡的手,那一團魂氣蓮信用白瓷瓶裝好了放在懷裡。
擎著一盞蓮花燈,照著腳下黃泉路,銀鈴清脆作響,飄蕩至虛無。蓮信這一走走了幾百年。
如翡最後也沒化作厲鬼,她自己以為是因為孩子。其實是斷念的緣故。
秦廣王前審過堂,自殺,還是懷著孕自殺,指定要分配到其他各殿閻羅那裡受刑的。
照過孽鏡,按著罪孽分配到各殿,這便是十殿閻羅的規矩。
孽鏡上刻著一行字:孽鏡台前無好人。
然而如翡照了,卻只有一幅場景:宴會上觥籌交錯,她琅琅彈著琵琶,周邊有人把酒杯抵到她唇邊要灌她酒,這時出現一風姿綽約的公子護在她身前,奪過酒杯一飲而盡,隨即轉身離去,卻臨了回眸。就是這回一眼,讓她那一雙桃花眼,泛起了羞澀的溫存笑意。
如翡見鏡中場景,竟如看他人故事,只是木然地站著。兩旁小鬼也不知所措,這算是什麼罪孽,又要發往什麼殿啊?只得又帶到秦廣王面前。
最後秦廣王也犯了難,如翡訴說再無心眷戀人世,求在酆都了此殘生。
很多鬼都不想投胎的,可要都是如此,酆都早就盛不下了。
秦廣王翻了好幾遍如翡的冊子,也實在沒什麼罪過,倒是生平清心自愛,為人仗義,也算有些功德,自殺這件事……
蓮信這會兒開口了:「大人,屬下在一旁守著得見,如翡姑娘本是不願死的,只因有一婦人惡語相向,相逼所致。」
秦廣王一拍驚堂木:「好了,本王判你去油鍋小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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