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为何不敢?”
“因公子性情多变。”
被称之为性情多变的秋叶,并未显露出丝毫的怿色。他仅是隔袖捏住冷双成的下巴,冷淡说道:“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冷双成不挣扎,回应道:“极早之前,公子就令我查探鱼小姐,断定我与她只能活一人,也就是说,彼时的公子已有除我之心,可做到轻则舍弃重则夺命的地步。”
“极早——是什么时候?”
“太傅拜访那日,公子曾问我‘九曲连环从中断’的下一句。”
“嗯。”
“现在想来,公子那样问,无非是引我好奇,去注意鱼小姐是何许人等。”
秋叶不否认。冷双成说道:“公子既然问了,想必就做过打算,要将我派出府去,执行鱼小姐的任务,哪怕那是个生死令。”
秋叶听到最先的心思被冷双成一点点剖出,直白地丢在他面前,手上的力道终于失去了偏差,改为抚上了她的脸。他的手掌清冷如雪,隔着两层衣袖都能透出微微的颤栗,他不想隐瞒,就这样贴近了她的肌肤,让她感受到了他的心疚。
冷双成纹丝不动把话说完:“公子既然下了决定,让我和鱼小姐只留一人,就无需再瞻顾旧情,继续待我严苛才是,凡此种种温情之举实无必要。”
她将秋叶的赠衣赐食、躬亲教导等视为温情之举,虽未探明他后来待她亲近的原因,但她为了免除后患,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可谓是言辞不客气。
秋叶垂袖站在身后,让冷双成看不见他的脸色。
秋叶涩声道:“你从不问我待你亲厚的原因,只当我随性所致。”
冷双成回道:“无需问,一概不能应承的事情。”
她的言辞迂回含蓄,但他听懂了。他无声站了半晌,她亦然坐着不动,最后他不说一句话就走了出去,步伐有些沉顿。
冷双成经过今晚的交谈,终于能确认,秋叶已知她女儿家的身份。他似乎对她有了其他的关切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因她近身服侍他数日,只是看到他严酷折磨人的手段,委实不敢与他心存流连。
冷双成休憩一会儿,第三楼里金钟长鸣,催她前去应考。她整装走向四角悬挂风铃的小楼,依照规定,蒙上了眼睛。
司音小僮向她躬身行礼,就待扶持住她的手,将她牵进楼里去。
熟悉的衣染清香从冷双成身后拂来,一道声音制止了小僮的行为。“我来。”
持着玉笛的秋叶翩然走出,平持手掌,托住了冷双成的右手,尔后就抓紧了她的手,送她走上台阶。
他的手干净而稳重,给了她莫大的定力。
第18章闻音
寂静小楼未启声乐,檐角风铃叮咚作响,仿似已奏起了一折韵曲。楼内雕花三面设置青竹垂帘,帘后靠壁依立攒宝架,架上盛放着光彩夺目的夜明珠。珠光宝气的隔间里,另有诸名乐师端坐在乐器后,清雅如仙,静待音考的开始。
外却是一片漆黑。
雕花门从中推开,轻缓走进两道身影。
紫袍秋叶身形较高,平持冷双成的手进来,像是在掌中托着一块珍宝。他稳稳地牵着她,将她的手始终放在胸口之高度上,显示出了极大的礼遇。来到空地里的毡席前,他抬袖轻压她左肩,她会意过来,整衣跽坐,不回头说道:“公子请回避,以示音律考核之公正。”
她是先声人,遣走护她进门的同伴,也就意味着,江湖中常见的“传音入密”
手段不可能在她身上实行,毕竟暗施者需留在同一场地里。她的做法如此正大光明,得到乐师一致赞许。明知她看不见,他们均是坐在子里欠身行了礼,再持起了乐器。
秋叶的眸子似鹰隼一般,明锐扫过全场,察觉无异状后,他才放心离开了子。临走前,他抬袖抚向她后,觉她已将丝束在乌冠里,遂作罢,改而从袖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躬身放进她手中。
玉璧清清泛光,柔和而不失色泽,与子里的夜明珠遥相辉映。落进冷双成手心里时,像极了刚才那双手给予她的感觉,既冷静,又和雅。
她捧着玉璧跽坐在毡席上,于万千黑暗中散出一点柔和的光,映着静谧的面容,仿似一名虔诚的参拜者。秋叶站在回廊上,融身进无尽冰凉夜色,那一点点渗出的光已经足够让他追寻到温暖。
子里,冷双成朗声道:“请赐教。”
随后古乐奏起,声音沉浑深远,时常传来编钟与笙箫的合鸣。两者相和,如同金玉交辉,到了尾声,突又上扬,直送凝重回音到天籁。
冷双成守礼聆听,直到一曲终了,才出声打破寂静:“古楚乐曲。”
乐师问:“何名?”
“《慨歌》。”
奏完楚乐的乐师们微微点头,看向第二个隔间里,里面的乐师随之演奏出一支空灵的曲子。冷双成答道:“齐地《清风散》。”
两曲目过去,她答得不差分毫,文华修为使得乐师们动容。不是他们托大自身的技艺,而是这两支曲子据说是馆主从失传的古籍中寻访到的,平常人决计不能有幸聆听到。
乐师座难免要问:“公子是如何得知这两曲子的名称?”
冷双成从容答道:“幼时经受父亲教导,曾研习过古地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