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也不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方医生讲,怕一旦讲出来会让我俩之间还来不及成长坚实的情谊一瞬消散掉。”
简茵于严一舟面前将真实心境全盘托出。
“你又何必自责呢?如果不是信那水,骆嘉良还有用其他的类似的方法犯案。”
严一舟轻声安抚坐在正对面的简茵。
“自责会有,怪自己口无遮拦,庆幸也有,怀揣着小市民心态暗自庆幸骆嘉良没有像他父母讹诈方童一样讹诈我,但心里更多的是心疼方医生,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还要无端承受无妄之灾。”
简茵想到方童那天黑色棒球帽淡蓝色口罩的避世打扮失落地垂下头。
“可是于我来讲,恐怕内心深处并不赞同方医生的做法,方医生或许是生性纯净善良与世无争,同意赔偿是因为觉得好事未做到底以至心有不安。
又或许方医生是懒得与这些庸人俗事纠缠计较,索性试图满足其心愿用钱打发乞丐,于阵阵喧嚣之中心怀揣鄙视与轻蔑的心态冷眼站在城墙正中最高处,不痛不痒地扬手向地上散些铜版买个清净,心境轻松得犹如马戏团的看客扔给撒泼的猴子一只香蕉。
两者之间我更倾向于后者。
方医生这种毫无底线的退让从你的角度看来是包容,于我的角度来讲,它何尝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它从头到尾无不渗透出方医生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的双重优越。
试想方医生在医院工作已多少年?试想形形色色的人方医生什么样没见过?这些年间周遭的是是非非方医生虽未必件件亲身经历,但想来也眼见不少,你以为方医生当真看不出乔香兰家属是两个泼皮?
骆家两口子如果胃口小些,安心拿了几十万走人,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后来这个地步,那两人见几十万的赔偿金医院方面眼没眨便应承下来,立即似做生意吃了大亏般当即反悔,狮子大开口把金额提到上千万,这是何等嘴脸?
这种吃人血馒头的人怎么可以善待?
如果事情没有上升到媒体到还好,可是事情现在已经闹到全城皆知的地步,民众们的看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又会怎么想?
好人遇事不敢施救,坏人乘机恶念滋生更加肆无忌惮,长此以往,孰好孰坏?
即便方医生本意是好,却也做了错误的示范,如果是我,我会请最好的律师与之对薄公堂,拖它,耗它,完败它,让天下人看看心术不正的人落败的下场。”
严一舟言语间颇有些不甘的意味。
严一舟对人性的细致剖析令简茵不寒而栗,简茵大抵也能理解严一舟的立场,这样刚正不阿的执法者大多心怀天下,凡事都站在更谨慎更高远的角度去考虑。
简短的谈话过后简茵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遗憾还是该庆幸,方医生终究没有善良到想象中的那个地步。
可在方医生柔和如水的平静表面之下,竟真隐藏着那般对世事的疏离吗?方医生对乔香兰家属聚众闹事的行径竟会抱有一种置身事外看场好戏的心态?
简茵不断回忆起过去相处时的种种,简茵忆起方医生曾经讲过,内心深处始终对人性秉持着悲观的态度,人与人的相处其实是一个渐渐失望的过程。
简茵忆起方医生曾提及,害怕把悲观厌世的真实模样暴露在简茵面前,不想给简茵做一个负面的榜样,成人卑劣者比比皆是,已对人性更加失望。
简茵忆起医院他人口中于二十岁出头便剥离一切无用社交,一向独来独往,痴心于学术钻研的方医生。
这种种行径是不是代表着方医生对同类乃至对这个世界的深深厌恶?
如此说来,方医这些年来生活得该有多孤独。
那人像个不合群的孩子般在海浪中泛着独舟漂游,人人追逐并仰望着朝阳,那人却无声的奔赴着落日。
那个人怀揣着一颗清灵而又淡漠的心在世事变幻中艰难地攀爬翻滚,那个人用沉默和独行在一个令人厌弃的世界中抻开幕布努力的地自我防护。
不想随波逐流亦不想被同化,寂寥地背对着嘈杂的大多数。
简茵想到这里不自觉又泛起一阵心疼。
那一刻简茵好想纵身一跃跳入一望无尽的海水中,挥舞着臂膀游向那人悠然驶往落日方向的孤舟。
下午简茵比平时提早半个小时离开陆城大学,单手拎着一只塞得满登登的最大号超市购物袋,气喘吁吁脚步凌乱地爬上位于三楼的落脚处。
“我特意早回来为你准备晚餐,你怎么还订了外卖?”
简茵目光掠过摆在餐桌上的一排透明餐盒气呼呼地问方童。
“我可不忍心让你这么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每天为我洗衣做饭。”
方童温和的眼眸中带着点点爱怜。
“可是我是心甘情愿的呀,你都不知道为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快乐。”
简茵避开方童令人几欲沉溺其中的温软眼神,无可无奈可地辩驳。
“等你长大以后嫁作人妇,难免不时碰这些油盐碗筷,现在能不碰就不碰了吧。”
方童语气中不经意透漏出几许细腻的感伤。
“我才不要嫁人呢,我对嫁人那种鬼东西没有什么兴趣。”
简茵一手卸下双肩书包一边小声嘟囔。
方童闻声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热腾腾的食物不知何时在简茵眼中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平日里旺盛而敏锐的味觉神经此刻似电力耗尽般异常迟钝起来,关于食欲的来与去,简茵愈发无法找到期间尚可遵循的固有定律。
“茵茵,这家餐厅的食物是不是不大合你口味?”
同用晚餐时方童见简茵不怎么动筷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