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串说下来,老头一时气短,弯下腰来捶胸顿足,脸涨得通红。半晌,他身后一个带孩子的中年女人也站起身,激愤地振臂高呼:
“人不能不知恩图报,那是白眼狼!”
二人显然并非公司安排的托,因为连公司的人都是一脸大惑不解。这一番表忠心的疾呼似乎让其余听众感受到了些许危机感,纷纷垂下头一言不发。
或许这就是“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吧,宁绥冷笑一声,心中暗想:“他都快把你们全家吃干抹净了。”
现在跳出来公布真相,不仅起不到半点作用,还会成为这一群乌合之众发泄情绪的众矢之的,宁绥终究选择了沉默。台上的单磊反应极快,立刻就坡下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们的信赖,能拥有这样包容的顾客,我们真是倍感荣幸。必须承认,这次是我们统筹出现失误,给缘主们带来不便,我代表公司向大家致歉!”
“作为补偿,今天到场的缘主每人赠送一疗程的‘蛇草精华’。而且,此次宣讲会我们也有应急方案,请稍候片刻——”
“叮。”
只听一声钵响,会场内头戴铝锅的人们都如触电一般绷紧身体,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夷微被吓了一跳,伸手在旁边的听众眼前晃了晃,对方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们怎么了?”
宁绥也迷茫地摇摇头。
“叮、叮、叮。”
随着敲钵声,场内众人机械地将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掌心朝上,宁绥只觉这手势极熟悉,一时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之后,所有人嘴唇翕动,嗡嗡的念诵声响起,逐渐变得震耳欲聋:
“我有罪!我忏悔!我有罪!我忏悔!我……”
除了他俩,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这样下去必定会露馅。夷微急中生智,轻轻抱走旁边那人头上的铝锅,扣在自己头上,还不忘给宁绥也抱来一口锅,勉强滥竽充数。
敲钵声仍在继续,三下一停,像是某种催眠的技法,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催眠对他们两个不起作用。夷微睁开一只眼,小声自语:“咦?没用啊。”
身后有工作人员的脚步声,宁绥闭着眼睛浑水摸鱼,嘴里念念有词:“一方面,虽然仅成立帮信罪的前行为不成立诈骗罪的共犯,但不可否认的是,帮信罪在不法层面实际上是上游罪的共犯,只是缺乏共同诈骗的故意……”
脚步声渐轻,确认工作人员已经走远,夷微双手扶着铝锅,眼珠滴溜溜地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很快,他凑到宁绥旁边,却忘了彼此的脑袋都还被大锅桎梏着,“咣”
地一声撞了个结结实实。
好在人语掩盖了碰撞声。他顾不得头痛,急促地呼唤:“阿绥,阿绥,你看。”
宁绥闻声摘下铝锅,望着前方。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什么,一步一步地向舞台中央挪移。看清那物件之后,他忍不住惊呼:
“……钩皇神像?”
一次兜售假药的养生宣讲会,先是出了一个举止怪异的董事长,又与钩皇菩萨明晃晃地扯上了干系。宁绥茫然地环视着身边摇头晃脑,已然失去理智的人们,一阵阵模糊而低沉的诵经声从他们口中穿出:
“天精地髓,斯须飞灰……褪鳞祛羽,形销骨摧……蜕此凡胎,身为神傀……”
是那段寄托着钩皇怨念的咒语!不知对方使用了什么手段,场内大部分人都被神像控制了神智。主持人回到台上,用轻柔的语气诱导说:
“现在,大家将‘维度信息接收器’给予你们的‘念力’转移,集中在病灶上,感受注入那里的暖流……”
他们所谓的“念力”
,大概就是钩皇怨念。这场“养生宣讲会”
,俨然已成一场群魔乱舞的邪术修炼活动。而在台下的角落中,单磊被众人搀扶着,从后门快速离场。
宁绥心知不能就这么放他离开,决然地拉上夷微:
“走,跟出去看看。”
两个人顶着铝锅,蹲在地上一点点挪到门口,一闪身从门缝中钻了出去,像两株长脚的银顶蘑菇。单磊一行人还围在楼梯口,两株蘑菇只好紧紧贴在消防栓后,侧耳倾听他们交谈。
单磊看上去火气不小,他手上捏着一支烟,焦躁地来回踱步,步幅却不敢拉得过大。手下人都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与他拉开一定距离,这些人中还夹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年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女孩的左耳被割了下来,鲜血滴在地板上。领头的人谨慎询问:
“单董,需不需要找觋先生看看?您的病……”
“病?闭上你的狗嘴,没见识的东西!”
单磊突然爆发,一巴掌甩了过去,将火气都撒到了口不择言的手下身上,“你去看看那些离死不远的老东西,他们才要找觋先生治病,我是为了长生!长生是要付出代价的!”
“变成大鱿鱼就能长生了吗?”
宁绥小声嘟囔。
“长生。”
夷微也在琢磨这两个关键字眼。比起单磊,那个觋先生更像是幕后操纵一切的人。
“我的时间不多了,要不是觋先生伤得太重,我也不至于想出这种办法。”
单磊把烟蒂扔在地上,脚尖狠狠地碾了碾。他尖刀一般的目光投向女孩,大有一种攫取的贪婪:
“带上去,其他人守在这里,看好他们。有问题尽量自己解决,不要打扰我。”
地面还遗留着女孩流下的血,宁绥心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他跟夷微对了个眼神,刚要起身,却被夷微拉住了手腕:
“阿绥,我有个问题。”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