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靠在姬元徽胸口,他精神较方才好了些,像是回光返照的前兆。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但却只是轻轻道:“真好啊……瑞雪兆丰年。我能碰碰雪吗?”
姬元徽走下阶去,裴煦伸手接了两片雪花:“我初次遇见陛下时,也是这样的雪天。陛下把我从雪堆里捞起来,也是这样把我抱在怀里……”
裴煦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姬元徽第一次知道撕心裂肺是什么感觉。原来痛到极致之后,是不出声音的。眼眶干裂疼,想哀哭却失了声。
裴煦意识已经不清楚了,他不再喊陛下,而是喊殿下。
他感觉到裴煦的手抚上他的脸,一贯温柔平稳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殿下……我不是没有话同殿下说,我只是……怕一说起来便说不完了……怕……”
说着,他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呕出一口血来。
姬元徽呼吸都忘了,只慌乱的颤抖着去擦他嘴角的血。
“我怕一说起来,就不甘心了……”
裴煦眼泪终于落下来,与血混作一处。他目光哀戚又执拗的望着姬元徽,紧紧抓着姬元徽的衣袖,像是这样就能将人攥紧了,“我一点也不温良宁和……我好嫉妒能长久陪伴殿下身侧的人,我已经开始不甘心了……”
“是报应么……为了留在殿下身边,我做了好多坏事。往事不堪,我从不后悔,但却不愿殿下见我污浊丑恶。可殿下明明,明明什么都知道,殿下从来不提……我知道是因为殿下爱重我,所以保全我的体面。”
眼泪无声滚落,他用气音轻轻笑了下,“就算是报应我也认了。”
落进姬元徽眼里的只剩下红白两种刺目的颜色,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殿下……”
裴煦声息渐弱,很模糊的问:“殿下打仗回来,能带我去骑马吗?”
姬元徽嗓音嘶哑,带着祈求:“别睡……融融,别睡……”
“我们什么时候去骑马都行……你不用再趴在墙头等我从你家府上过了,我们什么时候去骑马都行……”
姬元徽的呼喊再也换不来回应,他从雪里捡来的人,又从雪里去了。
连日的奔波劳累再加上裴煦离去带来的刺激,姬元徽眼前一片漆黑,跪倒在雪地里,昏死过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他将裴煦紧紧护在了怀里。
像从前的无数次拥抱一样。
再度醒来后,他疯了一样去查裴煦的死因。
姬元徽出去打仗的这两年多朝中并不安定,皇帝不在,免不了有人生出些歪脑筋想搏一搏老臣变权臣。裴煦当然不可能放任他们结党营私,出手打压控制,这些人自然便记恨上了他。
一波又接一波的下毒,刺杀,恶意煽动太学学生闹事,在朝堂上使绊子……
压倒裴煦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有人假传消息,报姬元徽战场遇刺,裴煦听完后吐血病倒,自此以后一病不起。
用理智去想,这种消息自然是不可信的。可有些时候感情总是远远跑在理智前面,根本来不及思考,脑子还没开始转动,心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刀刃刺穿了。
假传消息之人用意太明显,裴煦活着他们没法得益,那就让他死。裴煦身体不好,激一激他,反复折磨他,让他撑不到姬元徽回来便死去。届时京中无人主持局面,谁都能来趁乱分一杯羹。
姬元徽捉了一批人下了诏狱,跟行刑者说,要凌迟,让他们一刻不停的受刑,但又不能死的太快。
行刑的人问,别太快是多久。
姬元徽说,两年三个月十五天。
姬元徽的脾气越喜怒无常,他还让人把裴家祖坟刨了,将裴煦他爹挖了出来,心情不好就鞭尸一遍。
没人猜得准他想做什么,说他情深不移,他刨人家祖坟,鞭尸人亲爹。说他薄情寡义,他天天对着人牌位疯,从前害过裴煦的别说活着的,就是死了的也都悉数被他刨出来挂到了城门楼子上放风筝。
有言官梗着脖子站出来说他鞭尸这事做得不行,有违周礼。姬元徽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笑起来。
“爱卿觉得这样抽不合周礼,那想必是有自己独特的抽法。朕特许你明日代金羽卫去鞭尸,记得用合乎周礼的法子抽,朕倒想看看怎么抽才合乎周礼。”
言官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朝堂上下一个两个都没了动静,生怕姬元徽一个不高兴让他们去鞭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