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老阅人间久,曾降百万魔。
悲忧诚害性,喜悦亦伤和。
省事常须勉,忘怀得最多。
当年未知此,无奈月明何!
话说云天彪等赴嵩山访陈氏父女,惊见忠清观已毁,二人不知去向。看官不禁要问,那陈氏父女入山修炼已过七八载,怕不是早已得道成仙,只是道观缘何被毁?看官听说,此事说来话长。欲知其详,还要从那陈老希的对头公孙胜说起。
原来那年公孙胜为陈希真摄魄,于曹州良安营为乔道清所救,同回蓟州二仙山。因公孙胜身子虚弱,乔道清遂起了一朵青云,两个驾云一路向北。当日落于紫虚观前,定睛一看,早见罗真人引童子在观前相等。公孙胜见了,想起真人昔日教诲,不觉一阵心酸,落下泪来。当时乔道清扶公孙胜上前,公孙胜参拜道:“弟子久违慈训,特来请罪。”
罗真人扶起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一清,你今番真个悟了?”
公孙胜道:“弟子往日与宋公明等豪杰结义一场,同生共死,已是报答过了。从今而后,再无牵缠。”
罗真人点头,对乔道清道:“清师弟别来无恙,此番一清归来,全仗贤弟出力。”
乔道清笑道:“一清是我师侄,岂容外人欺侮?此不过举手之劳。”
当时众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紫虚观。转弯抹角,齐往松鹤轩来。罗真人见公孙胜虚弱,便唤童子扶去观内净室歇息。罗真人、乔道清师兄弟一别经年,自在轩中叙阔。
不过数日,东方横、王子静都到二仙山。原来二人救公孙胜不成,心中焦急。后闻知公孙胜已被救出,又惊又喜,却不知何人出手。思来想去,两个商议,只得到二仙山,来见罗真人。那日到了紫虚观,问了守门童子,知公孙胜果在观中,两个方长舒了一口气。公孙胜静养数日,已是恢复大半。与东方横、王子静相见,备知前事,由衷感激。便引两个去见罗真人、乔道清,同是道中人,彼此投契,自然一见如故。罗真人谢了东方横、王子静,二人逊谢,往日早闻得乔道清之名,当日相会,见面更胜闻名,共谈修行之事。公孙胜留东方横、王子静小住几日,每日调息,已然痊愈。遂禀过罗真人,又同东方横、王子静去白云山、庐山,亲向两位师伯道谢,方转回二仙山。
公孙胜既回山中,便早晚伺候罗真人、乔道清,同修道法。那日三人于松鹤轩论道,乔道清问起公孙胜所学,公孙胜叹道:“说来惭愧,弟子往日蒙真人相授,习得五雷天心正法,曾助宋公明破高廉妖法。不想后来遇着陈希真,与他斗法数次,丁甲法及吼风、混海、火光三大将法均被其用诀镇压。其后五雷天心正法,竟呼唤不灵。如今已是道法皆废,仅剩些微末之术。”
罗真人道:“一清,非是你本事不及那陈道子。昔日我曾对你说过,我辈修炼,原为深山修养时捍御外魔,若用此与世人斗法,则外魔未除,内魔先起。那陈道子昔日相助朝廷,你与他斗法,违逆天意,内魔乱心,纵然施展正法,亦无能为。事到如今,也是天意。从今往后,你须心猿伏锁,意马收缰。随我及清师弟从头练起,循序渐进,定可更胜往昔。”
公孙胜听了,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从此一心一意随罗真人、乔道清修炼。此番不比往日,那公孙胜本就天资高禀,如今斩断红尘,一切扰累摒除净尽,心无旁骛,自然突飞猛进。不上半载,便已将前番所学尽数贯通。罗真人、乔道清见了甚喜,倾囊相授、尽心点拨,每日与他谈些玄妙。倏忽三载已过,公孙胜尽得所学。乔道清本不喜拘束,见师侄业成,便辞别罗真人、公孙胜,云游天下去了。从此罗真人、公孙胜师徒二人,就于二仙山中修炼,又遍访十洲三岛阎浮世界得道高真,坐谈论道。公孙胜精进勇猛,道术愈加纯熟。较之在梁山时,早已脱胎换骨。昔年江湖上便有一《临江仙》,单道公孙胜的好处:
幼时曾诣仙人处,学成道术精深。魑魅魍魉闻风遁。施法能唤雨,来去善腾云。
降妖伏魔罕敌手,纵横难觅影踪。十洲三岛显神通。蓟州公孙胜,名号入云龙。
俗语道:人世年岁短,仙家日月长。不觉早到了宣和六年七月。那日公孙胜在观中冥思,罗真人过来,将出玄黄吊挂,对公孙胜道:“一清,过几日便是三年一度蓟北龙沙会。为师潜修多年,已是功成,你我师徒尘缘将尽。今将此宝传汝,此番可随吾同往参会。”
公孙胜听罢,心中并不悲伤,笑对真人道:“吾师功成,实乃喜事。弟子定苦心修炼,他日琼楼金阙,自当重会。”
真人微笑颔。
到了七月十五日,罗真人、公孙胜师徒来到蓟北。果见各路仙家齐聚,闹热非凡,更胜往昔。公孙胜数年修行,早已结识各处仙家。今日相会,自然少不得一番叙谈。当日见通州白云山张师伯与师兄东方横已到,便随罗真人上前攀谈,说些修行之事,寰宇奇闻,十分融洽。
正说间,只见庐山张真人也到。身后跟着二徒,乃是陈希真、王子静。看官听说,陈希真本在嵩山修行,如何却随张真人前来赴会?原是那年陈希真、陈丽卿父女入嵩山,只带了尉迟大娘随侍。一仆二主,离京登程,不日到了嵩山。转过少林寺,只见那所敕建的忠清观,正在并工协造,希真、丽卿且在就近道观中暂住了。不一月,忠清观告成。希真与丽卿进去,只见三间三清正殿,两带游廊。里面三间精舍,两座厢房,后面一个小园,一副厨灶。基址不大,却装设得十分精雅,都是地方官遵旨干办的。希真叹道:“天恩深重如此,真无可报答也。”
地方官送希真父女进了观,又拨二名道童来观服侍。希真自与丽卿在观安歇,道童担水挑柴,尉迟大娘料理厨灶,青山绿水之间,别具幽闲逸趣。
且说陈希真自入住忠清观,每日入静室跌坐,修炼内丹。因历年戎马倥偬,未暇修炼。故而金丹一道,方才一半工程。如今得闲,便先将张真人所传丹经秘笈参究一番,日日修炼。那陈丽卿是个怕闷之人,希真修炼之余,也传他些心法。父女二人,有时出观赏玩山景,苍松云树间,逍遥自在游。彼时嵩山南有一离宫潭,潭内有条赤龙作怪。时常出现,伤人性命。丽卿闻知,便请希真用法斩除了他。希真见女儿闲来无事,便将都箓大法相授。那丽卿费了许多苦功,祭炼了那口青錞宝剑,方才到离宫潭,运飞剑斩了赤龙,除了一方大害。众百姓感激,都称他为救苦真人,到忠清观里布施供奉,络绎不绝。不料此事一传两,两传三,哄传开去。不消数日,那班乡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齐哄到忠清观来。张家求保福,李家求保寿,把一所清净道观,忽变作香火神庙。希真父女无奈,只得令尉迟大娘并道童严守观门,不放外人入内,自躲清净。
回说陈希真修炼内丹,先已有五分火候。初起时,进益甚。一年之久,已至七成。不料再向上修行,难进寸步。光阴迅,倏已三载,兀自只习得七成半。那日吃饭,不觉叹气。丽卿见父亲如此,也心中焦急,问道:“爹爹每日看的那本秘笈,不知从何处而来,莫非有假?”
希真喝道:“不可胡说,那秘笈乃是本师张真人亲授,岂能有假?”
丽卿道:“爹爹如此天资,尚且这样慢,怎能教人不疑心。俗语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做师父的都留一手,怎会倾囊相授?”
希真待要辩驳,闻女儿此言,想起昔日公孙胜被救、自家法术被破之事,也不觉心中起疑。当日沉着脸,一言不。饭吃了一半,自入内室去了。
次日早起,陈丽卿来到门前,正要唤爹爹吃饭。只见陈希真携了书剑,开门出来。丽卿道:“爹爹何往?”
希真道:“我去庐山访本师张真人去。”
丽卿道:“孩儿随爹爹同去。”
希真道:“此行你不消去,只在这里等我。”
当时不由丽卿分说,径离了忠清观,下山而去。
不说陈丽卿、尉迟大娘留守忠清观,只说陈希真取路望庐山来。不止一日,早到庐山。到了山顶,道童入内传话。不多时,只见王子静出来,拱手道:“今日吹得甚风,师兄怎会到此?”
希真道:“我有事来寻师父,师父可在观中?”
王子静道:“昨日赴临县一道友之请,出去了,不知几时归来。”
希真道:“如此,只好在此叨扰几日。”
当日引入观内,王子静逊坐,道童献茶。希真开言道:“贤弟亲炙师长,迩来功业定然精进,可炼养些什么工夫?”
子静道:“师父虽不弃蠢顽,惟小弟憨拙性成,毫无长进。”
希真笑道:“贤弟何其过谦,将来同养玄功,正是自家弟兄。”
当日希真又问了些往事,王子静一一答了。安排素食,请希真吃了,就在山上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