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急暴匆忙何堪效,片言微行岂可忽。
千里之堤溃蚁穴,一着不慎满盘输。
耶律巷战挽败势,欧阳传信误良图。
劝君处事三思后,莫对西风悔当初。
话说朱光祖见宋军数骑为大队番兵追赶,定睛看时,只见为一将头散乱,血染衣甲,不是别人,正是老将庞毅。当时庞毅见是朱光祖,亦吃了一惊,急勒马时,背后一员番将已追至,挺枪便刺。就那电光石火之间,朱光祖大喝一声,手中矛早已掷出,将敌将扎翻。当时纵马向前,舞鞭迎战。背后宋兵见了,大吼杀上。番兵见主将已死,又有大队宋兵,不敢恋战,翻身投东而逃。
庞毅见番兵已远,再支撑不住,仰面而倒,落下马来。朱光祖见了,便拨马而回,教兵士扶起。彼时王焕等已到,见是庞毅,也都吃惊,急唤随军医士救治。半晌,庞毅闪开眼,见是王焕、朱光祖等人,叹口气,苦笑道:“世事难料,万不想我庞毅竟为昔日对头所救。”
王焕道:“将军随云统制一路,怎会到此地?”
庞毅道:“一言难尽,老夫与唐猛、欧阳寿通引兵奔袭燕京,不料迷失道路,身陷重围。老夫拼死杀出,可惜兵士都陷没了。”
说罢,流下泪来。朱光祖见说,便要上马去追,王焕止住道:“且住,如今形势不明,不可冒进。”
庞毅见朱光祖如此,转头问道:“小将军,昔日我与你为难,今日你却救我,难道不怨恨老夫么?”
朱光祖道:“你杀我叔伯,血海深仇,便是戳你一千个透明窟窿,也难消我恨!只是大丈夫公私分明,如今你我皆为国效力,岂可因私而废公,见死而不救?”
庞毅听了,感慨道:“可惜我庞毅虚度七十春秋,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后辈看的分明,真是惭愧。”
便强撑起身,望朱光祖便拜。朱光祖见了,慌忙扶起,庞毅道:“杀敌为果,致果为毅。老夫表字致果,一生刚直,昔日只知为国杀敌。昔汉末三分,先祖庞士元,与关圣帝君共事昭烈皇帝,同为股肱。闻蒲东大刀关胜,有乃祖之风,故老夫素所称许。后闻其归降梁山,诧异不解,今日方知绿林中亦有忠勇轶伦之人,惜老夫悟之晚矣。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将军宅心仁厚,不计前嫌,以国事为重,出手相救。老夫感愧无地,心中钦服,请受我一拜。”
朱光祖道:“昔日你我各为其主,今日同心报国,不必如此。”
庞毅见说,大笑一声,蓦地咯出血来,瘫倒于地。众人急看视,只见庞毅缓缓抬手,执朱光祖之手道:“去年南征,老夫曾遇仙家相劝急流勇退。当时不以为意,今日方信,惜乎已晚。老夫家无子嗣,只有一妻。如今将死,难以相见。若小将军垂怜,请将我那把大斫刀带回,交付拙荆,权作念想罢。”
言毕,咯血不止,朱光祖点头应了,庞毅又道:“伐辽之事,望诸君勉力……勉力……”
尚未说完,双目圆睁,断气而亡,时年七十五岁。后人有诗叹道:
苍髯老庞公,七旬顾盼雄。
幼习文武艺,暮从南北征。
人惋伏波憾,犹念负荆功。
临终释旧恨,老骥啸西风。
庞毅既死,众人欷歔不已。王焕传令,将兵马暂扎在昌平县,派哨马打探云天彪、刘延庆两路消息。将庞毅尸身焚化,骨灰用瓷罐装了,待班师时带归。比及傍晚,探马回报道:“官军攻燕京失利,云天彪、刘延庆两路兵马大败,已退回雄州去了。”
众人听了,十分震惊,难以置信。不唯众人吃惊,看官也要问,那云天彪、刘延庆一路奏凯,会师涿州不过十余日,怎会败得如此快?到底生甚么事?看官欲知其详,须得从郭药师一路说起。
原来那日蔡攸传令,兵分两路,奔袭燕京。杨可世、高世宣、郭药师引四员副将,六千精骑,自方山以西渡河,绕路玉河县,径袭燕京,刘光世引兵两万随后接应。郭药师等趁夜潜渡卢沟河,果然神鬼不觉。军马行了一夜,已至燕京西郊。当日派人暗探,见燕京各门紧闭,城上严加备御。却是萧后并众臣得知宋朝派兵来攻,已下令严守。探子回报,杨可世道:“燕京城高池深,我等人马只得六千。若是强攻,如何破城?”
郭药师道:“将军勿忧,小将已有一计。”
杨可世忙问何计,郭药师道:“将军不知,这燕京城四面各有两门,共是八门。据探子回报,各门虽白昼关闭,然每辰三更开东面迎春门,把装运柴煤的乡民、车辆放行进城。可派敢死士改装混入,借机夺城。”
杨可世大喜。是夜,便引大军悄悄绕过城北,直到迎春门外丛林中埋伏。众人商议,就派常胜军将领甄五臣、赵鹤寿率两百敢死士,改装混进车队,候待入城。
当日夜深,甄五臣、赵鹤寿引着两百敢死士,背了柴木,假扮乡民,来到迎春门外。果见那些车辆、乡民人等,挨挨挤挤,人声喧嚷,都在门前一字长蛇排着。大众趁机混入队伍,彼此使眼色,大家会意,只等动手。看看挨到三更时分,谯楼三鼓已过,果见城门打开。先涌出两队番兵,就在城门外两边列定。那入城的乡民、车辆依次盘查,方许入城。原来辽人为防奸细入城,城内每户各关牌一面,凭牌照验。若是无牌,便就行缉拿。当日那条长队挨挨挤挤,依次查验入城,轮到甄五臣时,那守门将校见其眼生,便道:“关牌何在,怎么往日未见过你?”
甄五臣笑道:“小人是涿州人,来此投奔亲眷的,不曾有关牌。”
那将校听了,骂道:“既然无牌,滚出,莫惹得老爷性。”
甄五臣道:“军爷莫恼,小人有些金银,权当给各位做些茶钞,望军爷方便则个!”
说罢,便去车内柴堆下摸索,当时摸出一把刀来,将那军校一刀剁翻,大喝一声道:“动手!”
只见那两百名敢死士,大喊声,就车内和身边都掣出尖刀,一齐作,无论番兵乡民,排头只顾砍去,四下里杀将起来。当时赵鹤寿就教放起号炮,众兵呐喊杀入。那敌楼上守将见城下闹动,正要查问,不防甄五臣已领兵自马道杀上,一刀一个,剁下城去,砍断吊桥索子,就敌楼上放起火来。赵鹤寿早把瓮城内的番兵杀散,扭断铁锁,拽开城门。杨可世等望见城外旗花乱起,情知得手,急引大军杀出。见城门大开,吊桥已下,便一齐涌入,片时夺了迎春门。当时大军驻扎城内悯忠寺,杨可世传令分兵夺取燕京各门,会攻王城。按下慢表。
且说自辽主耶律淳死,萧干、耶律大石等议立耶律淳妻德妃萧氏为皇太后,主军国事,迎立天祚帝次子秦王定为帝。萧后遂称制,改元德兴。这萧后亦是个女中俊杰,闻郭药师降宋后,曾派大臣萧容、韩昉至雄州奉表称臣,乞念前好。蔡攸见辽国只云纳款称臣,不提归还燕云十六州之事,心中不乐,便叱退辽使,令云天彪、刘延庆两路进兵。萧后闻知,便与耶律大石、萧干商议,耶律大石道:“本年正月,臣等曾于白沟击败宋军。以臣观之,宋兵虽众,然外强中干,不足畏也。今其背信弃义,趁火打劫,欲来捞取便宜。我等虽胜女真不易,然击败宋军,绰绰有余。”
萧后听了,方才心安,便遣萧干出军赴卢沟河抵御宋军,耶律大石统率全城防务,此是前事。
那日萧后正在宫中,忽闻宋兵已夺迎春门入城,大吃一惊,急召众臣商议。不移时,耶律大石、张琳、李处温、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诸番、汉百官都到,当时主臣就坐,萧后道:“眼下情势危急,众卿家有何良策?”
李处温道:“太后,今敌众我寡,外城已破,社稷有累卵之危。若抵抗到底,一旦有失,则玉石俱焚,事不谐矣。不如奉表议和,免动干戈。”
萧后道:“议和之事,本宫先前曾派萧容、韩昉出使,然宋人不允,如之奈何?”
李处温道:“太后,前番议和不成,实因宋人贪取土地。前番出使,蔡攸言须土乃受。今宋兵临城,易州、涿州等处均已失陷。何不顺水推舟,将这些州县割与宋朝。其得土地,再无口实,定然应允。”
萧后听了,低头沉思。
只见耶律大石喝道:“易涿等地,一城一池,皆祖宗流血换来,怎能轻易让人。此等言语,与卖国何异?”
李处温之子李奭辩道:“我父子有定策之功,如今兵临城下,若不议和,如何退敌?”
耶律大石听了,对萧后道:“太后,臣有可安社稷之人,现正在殿外。”
萧后道:“便请上来。”
耶律大石出殿,引军士将一人绳穿锁缚,推上朝堂,喝令跪下。萧后见了,忙问:“此是何人?”
耶律大石道:“太后且听他说。”
只见那人叩头捣蒜,求告道:“小人傅遵说,乃是郭药师手下。今日交战,为大石林牙所擒。小人在郭药师身边时,曾见李处温父子托易州富民赵履仁将降书与蔡攸,欲挟太后纳土归宋。又曾勾结金人,亦有书信往来。”
萧后听罢,横眉怒目道:“奸贼李处温,怎敢如此大胆!”
李处温听罢,唬得魂飞魄散,忙出班叩道:“太后,臣父子于宣宗有定策功,宜世蒙宥容,岂可因谗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