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今日身死,陈留便如无守的空城,狡诈如安禄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届时这座城池便和案板上的鱼肉没什么分别。
郭纳自问不是舍生取义之人,但他究竟是一城太守,任何决定都牵连着数万无辜性命,不得不慎而重之。
似乎是看穿他此刻复杂的心理斗争,王焘再次将刚才的想法提出:“所谓甜油,连我等从医之人也只见识过一次,太守不安也是常情。既然如此,老夫愿亲自试药,以排解太守此刻的担忧。”
郭纳没有立刻回绝。
在这个局面下,以人试药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王焘何等贵重人物,便是要试,怎么可能让他来?
他正犹豫不决,却听得一旁的谢照道:“王公已是近百岁的人,岂能让您试药?若一定要试药,请让晚辈来吧。”
闻言,郭纳眼中露出欣赏之色。谢敬泽的儿子果然有胆识,顾大局。
可他还未应承,王焘便已笑着摇摇头:“正因老夫年事已高,残年不久,能见识新事物的机会不多了。朗之,你等青春正盛,日后还有的是时间啊。”
他以洞彻的目光,徐徐看向李明夷。
“神农尝百草,方知药与毒。老夫或许不比先贤,但也愿亲自一试,体会一番甜油的功效,才能信之用之。李郎,你意下如何?”
被他注视着的李明夷,此刻有一种被直接被看穿的感觉。
生命没有贵贱之分,替人试药这种事和他的原则冲突,他本来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可王焘这样说,就不是打算以牺牲者的立场试药,而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进行对新药的探索,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面前的老者和他只有寥寥几次见面,但清楚地知道、包容着他的原则。
李明夷无法理解非科学的一切,可在一千年前的此刻,他得到了这个时代的医生的理解。
他沉默颔首。
——或许裴之远说的没错,的确有相同的东西联系在他们之间,才让他和这些本属于历史的同道在这里相遇。
王焘决心已定,郭纳便不再有异议。
为保安全,由裴之远亲自陪同,在官医署的手术室中试用甜油。太守府中,仍留下谢望值守。
“婴城。”
众人离开后的清净中,郭纳望着雨后高而远的苍穹,似有感触,“比起你的老师,老夫实在是懦弱之人啊。”
谢望默了半晌。
谢敬泽的这个长子本就不是多话的性情,郭纳也没打算等他回答。
“老师曾教导学生,只有珍惜生命的医者,才会珍惜病患。”
片刻的静寂后,却听这个寡言的年轻人道,“所以太守珍重自身,才能珍重百姓。”
窗外,依旧有凛冽的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