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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3页)

耀先在迟疑中也没了主意。

月儿颦住细细的柳叶眉,静静地沉思一下,然后展开眉道:“那就送吧,反正咱也吃不了那么多鸡蛋,放时候长了真就放坏了。”

“万一人家给个难看,咋办?”

耀先说出心里的忧虑。

月儿又紧张的思虑起来,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过去的画面:水磨房、河渠边……每一张画面里的吴根才除了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外,似乎并没有其他,起码没有郭安屯韩同生那样赤裸裸的欺负人的行为。月儿摇着头说:“有手不打上门客,我想,他不会为难咱,咱是给他送鸡蛋,又不是逼着向他要东西。”

“你说送?”

想要给吴根才送鸡蛋的是耀先,犹豫起来的也是他。

“送!”

相比之下月儿倒显得冷静果决。

“那就送吧。”

耀先跟着月儿也下了决心。耀先和月儿再次走到装盛鸡蛋的瓷缸罐子跟前,又一五一十地往小竹篮里数起鸡蛋。

耀先提着一竹篮鸡蛋,再次朝崖口下走去。这一次他更感到紧张慌乱,甚至都有了恐惧的感觉。是呀,在他心里吴根才和李丁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土改以来吴根才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笑脸,他一直都是横着一道冷眉来看他,上杆子给这样的的人送鸡蛋,谁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洒满火辣辣日头光的坡道上依旧空无一人,耀先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惧怕心理,慢慢地朝坡道下走。当他真的站在大皂角树下,抬眼看着上房院的两扇大哨门时,浑身竟然不由自己地哆嗦起来,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朱红大门里的上房院撒满了他童年的记忆,他在这座院子里生,在这院子里长。在这院子里整整生活了十七年,十七年的记忆,十七年的感受,十七年流逝的岁月,对他来说是刻骨铭心的永世难忘的。四七年冬天的那个寒风怒吼的黑夜,他和他新婚三天的媳妇跟着他的老父亲从这哨门楼里跑出去,就再没有进去过,每天从这里路过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抬眼向里张望。现在他却要走进去了。耀先站在皂角树下,哆嗦了好一阵,最后才鼓起勇气向上房院走去。

从他战战兢兢的脚步上能看出来他的胆气是多么的不足。谢天谢地上房院里没有一个闲散走动的人影,上房的门是敞着的,而其它几面房子的门却都是闭着的。耀先垂下脸紧走几步,迈过方砖铺地的院子,踏进上房的门槛。

吴根才和他的女人改改正在炕上歇着。天热,吴根才光着宽厚的膀子,穿着一条肥肥大大的短裤躺在炕上。改改也敞着怀,两砣子又肥又白的奶子露在外面。耀先不敢看炕上并排儿躺着的两个人,也不敢抬眼四下打量一下和原来不一样了的上房。他低头垂脸低低地喊两声:“根才哥,根才哥。”

倒是睡在套间里的瞎眼老婆婆先答上腔,瞎眼人耳朵都灵,她看不见身外的世界,不知道天明天黑,却听得到身边轻微的声响。耀先轻轻地走进上房时她就在套间里听到了,并且还听出进来的是个生人。她就接了话在套间里扯开嘶哑多痰的嗓子喊道:“进来人咧,小心让人背撂到河滩里去。那来的那么多磕睡,挺下就醒不来。”

听到瞎眼老妈没好气的吼叫,吴根才翻身坐起,定睛一看,见站在当屋里的是地主的儿子,他胳膊弯里还挎着一只小竹篮,一时闹不清他是来干啥的。改改也醒了,她还像平常一样大大咧咧的也不说先把敞露出来的怀掩住,只是先揉揉腥松的睡眼,完了才抻抻衣襟去掩饰那两砣肥白的在胸前忽闪个不停的奶子。

“根才哥,改改嫂。打搅你们歇晌了。”

耀先低低地怯怯地向炕上坐起的两个人招呼着道一声歉。

“啥事嘛?”

吴根才穿上短胳膊粗布汗衫,明显不高兴地问一句。

“没,没啥事。”

耀先紧张的有些口吃了。

“没事你来干啥?”

吴根才的口气生硬起来。

“是这,我给老人和几个娃送过来几个鸡蛋。”

耀先抖抖挎在胳膊弯里的小竹篮。一听是这事,吴根才脸上的表情就和缓了许多,他看一眼改改。改改就溜下炕,大大方方地接了耀先手里的鸡蛋篮子,进套间里去了。吴根才移挪到炕沿边,端起眼墙上的铜皮水烟壶“呼呼噜噜”

地抽起水烟。耀先认出来这把被磨抓的锃亮光的铜皮水烟壶是爹的遗物,爹在的时候端起这把水烟壶要比这个人优雅的多。

吴根才吐出一口蓝幽幽的烟雾,才瞪着大眼问出话来:“你咋想起给我送鸡蛋来咧?”

耀先拙拙地说:“鸡下得多了,吃不了,就给你送过来咧。”

吴根才乜斜着眼,瞅了畏畏缩缩的耀先几眼,又含住水烟嘴子,他和地主的儿子没啥好说的。不说话他却想:要是送鸡蛋下来的是月儿就有意思了。想起月儿他就顺口问:“是月儿叫你送下来的吧?”

耀先稍稍一愣,忙说:“是月儿叫送下来的。月儿还说你们好几家挤住在一个院子里,不方便喂鸡,就叫我送下来了”

“哟,月儿还是个有心人。”

从套间里出来的改改接了话,她把空荡荡的竹篮递到耀先手上,再笑眯眯地说:“闲下了带月儿下来坐。”

“哎哎。”

耀先答应着接过小竹篮,卑微地向吴根才点点头,缩着肩退出上房,退出上房院。到了皂角树下,耀先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人家没有给难看,还回说一句:带月儿来坐的邀约。对耀先来说只要人家能笑着脸把他的鸡蛋收下,就算是给足面子了,他不敢指望得到什么,那怕是一句敷衍的客套话他都不敢想。

回到崖口上的窑里,耀先把手里的空竹篮一扔,就四仰八叉地躺到炕上“呋呋”

地吐一口长气,说:“真比干一晌重活还累人,和见了一回阎王小鬼似的不好受。”

“咋?人家上鼻子上脸给难看了?”

月儿关切地问,她当然也怕她的耀先在上房院里受了委屈。

“没有。没有上鼻子上脸给难看,要是人家再给个难看,那就真的是进了阎王殿了。”

耀先说。

“那你就再到阎王殿里跑一回。”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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