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水流攥着两颗玻璃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气球城堡法则10
悲伤有点像一种传染病,谢水流偏偏没有这种抗体,她遇到悲伤的事情就很难自拔,为别人的事情而伤自己的心,她总是这样,闵瑜常说她“细腻”
“共情”
“温柔”
,什么好词都往她身上放,她自己却非常厌恶这一点。
她因为千里之外发生的难过的事情,自己坐在家里食不下咽,有时候别人也会觉得她莫名其妙,你即便不吃饭,绝食,事情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不知道你在这里自己感动自己干什么。
别人的刻薄话都会被闵瑜的好话冲淡,但老实说谢水流也并不很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人的悲欢和她无关,但情绪仿佛是人类的另一种互联网,她常在这片情绪的互联网中遨游,别人的痛苦就是她的,信号太好,接收难过的时候都不用加载,几乎和当事人一起同步。
闵瑜会拉着她一二三地把事情拆开来看,在“是什么”
“为什么”
“怎么做”
三步走之后,她的情绪就会被冲淡,然后站起来,让千里之外的事情归于远方,眼前的心情还给自己,闵瑜就热情开朗地继续着接下来的生活,去跑步,去学习,去工作,谢水流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编织,手工,看书,做饭。
在别人看来,她俩的性格是相反的,闵瑜听起来像是一个文静的人,谢水流该更加恣意潇洒,实际的情况反过来,她从小就文静内敛,听闵瑜指挥,感性而忧伤,需要闵瑜这种大大方方的小孩引导。
没有闵瑜之后,她反而加载变慢了,显得没有替别人着急那么伤心,麻木地做着该做的事情,好像闵瑜去世的悲伤没能加载到那片人类的情绪网络中,她的线路堵住了——拥堵了之后,她就想不开了。然后,李姐暴力破门把她拉回到现实生活中的琐碎里,这是全新的情绪疏导方式。
现在,李姐和闵瑜都不在,她长时间地陷入到别人的痛苦中去,不知道如何把自己拉出来。一个故事不需要全貌就足够让人心碎,“早知当初”
或者“要是这样就好了”
这些话是现实的注解。
她生来具有的直觉把她拉到了这种境地。趴在水面的中年女人划着小船等着把无猜接回家,和自己的姐姐吃一顿饯行饭;二孩的妈妈在外面寻找着孩子;贪玩的小孩被困在气球城堡接近二十年,忘记了原来的家,但头还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体;还有个孩子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被咬碎了头。
无猜又是什么呢?她想不出无猜做了什么,也无瑕去想,痛苦是有形状的,比背包更沉,浸了眼泪之后就拖着人下坠,下坠,直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胃里有叫喊,她回过神。
如果闵瑜在这里,会说,这是无猜的故事,不是你的;这件事已经发生,你无可挽回;你现在应该起来把玻璃球给无猜,拿到鬼信物给李姐一个保障,让你身边更加真实可触摸到的人有一个好的结局。
如果李香萍女士在这里,会说,hungry,veryhungry,走,eat火锅去。
谢水流笑笑,好像有点得到力量了,爬起来,四处探索一下,没找到别的出口,只能奋力原路返回,这时手电筒暗得看不清了。
她喊了几声“无猜过来,我过不去”
,也没有回应,脱掉袜子,大着胆子沾了点水,手上太滑了爬不上去,沾水之后居然就有了一点摩擦力,在滑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几步就往下滑一些,走几步就往下滑,她把船和尸体都拖过来,把手机取出来放兜里,把背包也垫了下去,小步助跑,竟然也起到一些作用,猛地一窜,心里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锻炼。
或许这fg过于有效,冥冥之中和掌管锻炼的神搭上了线,给她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的胳膊搭上了边缘,再一使劲儿就翻滚了进去,跌了下去,新伤旧痛外伤内伤一并发作,她险些晕过去。
没有那个时间了,她飞快地顺着宇宙隧道钻回去,无猜的哥哥果然没有出现。
走到小马公园的时候,她却犯了难。
下去的海绵软梯已经被毁掉了,中间的横杠都悉数断开,只剩下两条海绵像两根辫子一样晃荡着。
而小马公园的地面仿佛波浪一般剧烈波动,因为上面有一匹白马正在尽情撒欢。
谢水流那微弱的手电筒光亮照在白马身上,泛出非常令人恶心的惨白。
那白马并不是真正的白马,而是和旁边的玩具马一般大小,马头上是一张倒过来的人脸,别扭地贴在马的五官上。白马的白,不过是尸体的苍白,四只蹄子分别是人的四肢,却缝得歪歪扭扭格外怪异,前面是一只手和一只脚,后面是一只脚和一只手,所以马撒开四蹄跑起来时晃得厉害,连带着下面的地面也无法站人。
谢水流知道自己不能碰到白马,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哪怕被这匹马咬掉一条胳膊她也要取到鬼信物。
这个高度,和她从神秘奶油屋跳下来的高度是一样的,算上在宇宙飞船那里,她已经跳了四次了,身上是真的很疼啊,大人也是很脆皮的,她还动不动就生病,体质非常糟糕……这一晚上,或者不知道几个晚上,她上蹿下跳,发挥出了这辈子累计最多的运动量,她是什么,她难道是什么武打大片的女主吗?她只是个普通又有点懦弱的普通人,难道一次又一次跳下去真就大难不死?
把心一横,她护住脖子,纵身跳了下去。
白马人立而起,撒开前“蹄”
,发出剧烈的惨叫,朝着她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