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云接过发簪,许久茫然相视,叹道:“南宫姑娘坚忍自爱,实不应落得此番下场。”
话毕将发簪交还与我,“南宫姑娘彼时为成全妹妹独闯金华,四下奔走煽动谣言,又亲手毁尸,沾得满手血腥,如此之举,竟落得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只顾卿卿我我而遭冷落。若是妾身遭遇此事,怕是定将二人杀害报复。”
见我接过发簪,香云又开口道,“相公,可知此发簪之意么?”
我一愣,道:“当是作为纪念罢?”
“相公怎仍如此愚钝?”
只见香云颇为气恼道,“方才听相公言至南宫姑娘解下发簪一事,妾本大加骇然,以为南宫姑娘或因相公相拒万念俱灰,欲拔簪自杀。”
我听此言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南宫姑娘以此相赠,是为表明坚强度日之决意么?”
只见香云含泪称是,道:“不止于此,亦是表明绝不因相公拒绝而寻死,请相公无须自责,亦无须忧心之意。”
我闻此言登时悔恨不迭,捶胸顿足。而香云将我拉住,劝道:“相公,若有悔恨之意,还请务必将鬼妻传说录入书中,将南宫姑娘旷世之举与世人传看。”
我含泪称是,遂振作精神,起身直奔书斋,取过笔墨纸砚奋笔疾书,将鬼妻之谈一一记下: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
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唯南一小舍,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会学使案临,城舍价昂,思便留止,遂散步以待僧归。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趋为礼,且告以意。士人曰:“此间无房主,仆亦侨居。能甘荒落,旦晚惠教,幸甚。”
宁喜,藉藁代床,支板做几,为久客计。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士人自言:“燕姓,字赤霞。”
宁疑为赴试诸生,而听其音声,殊不类浙。诘之,自言:“秦人。”
语甚朴诚。既而相对词竭,遂拱别归寝。
宁以新居,久不成寐。闻舍北喁喁,如有家口。起伏北壁石窗下,微窥之。见短墙外一小院落,有妇可四十余;又一媪衣绯,插蓬沓,鲐背龙钟,偶语月下。妇曰:“小倩何久不来?”
媪曰:“殆好至矣。”
妇曰:“将无向姥姥有怨言否?”
曰:“不闻,但意似蹙蹙。”
妇曰:“婢子不宜好相识。”
言未已,有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媪笑曰:“背地不言人,我两个正谈道,小妖婢悄来无迹响。幸不訾着短处。”
又曰,“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
女曰:“姥姥不相誉,更阿谁道好?”
妇人女子又不知何言。宁意其邻人眷口,寝不复听。又许时,始寂无声。方将睡去,觉有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宁正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
女云:“夜无知者。”
宁又咄之。女逡巡若复有词。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
女惧,乃退。至户外复返,以黄金一锭置褥上。宁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吾囊橐!”
女惭,出,拾金自言曰:“此汉当是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