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一身粗布裤褂,只拣小路穿行,颇有些鬼祟之态,且走走停停,时时望一望身后,似是要确认无人追踪,才继续向前去。紫袖看他身形微胖,走得竟不慢,对路径也甚熟,显然在本地居住已久。只因要避开他的视线,必得不时躲藏,甚而上树上房,只觉自己虽是捕快,举止倒更像做贼。
眼见那布衣人进了一条眼熟小路,前方便是白霜来看烟火的那间破庙。紫袖藏身屋檐,只待他走到尽头,再追上去。这时却见有人拉开破庙的门,走了出来,径直向西。
紫袖见他侧脸和身形都眼熟,想了想忽然醒悟,正是自己在知味小馆劝架时,姚蕙娘身边使一双短刀的那个汉子。紫袖听吴锦一说过,这双刀汉子叫做周阿忠,跟着姚蕙娘时候也不短了,功夫虽平凡,人却还老实。紫袖见他一无所知,只向前走,那布衣人便如无事般,不远不近缀在他的身后,心里不禁油然而生一丝担忧。再思及自己曾与他交过手,也有些惺惺相惜,只怕他一个不小心,被这行踪可疑的布衣人所害所伤。当下便紧紧跟上,头脑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只要那人有甚么不对头的举止,自当立即出手。
谁想二人一路安然无事,走了约两盏茶时分,到了城西一个极为荒僻的所在。这里曾是池县西城的旧城门,其上的城楼许多年前便在战事中毁去,后因街市变迁,又在更北处修建了新的西门,这处便废弃了,除了城门洞堵得严严实实,不得通行,其余早已是一片废墟,少有人来。
紫袖此时已距他们不远,暗自纳闷,却见那周阿忠仍然走着,那布衣人却赶上两步,一手去抓他的肩膀,一手便去怀中掏甚么东西。紫袖没想到周阿忠居然如此不警觉,顿时暗叫不好,大喝一声:“住手!”
便挺剑而出,刺向布衣人手臂,到得他身后时,却闻见淡淡血腥气息。
那人惊闻身后有人来了,慌忙回头,紫袖当下不及多想,见他要抓周阿忠的手缩了回来,便将剑锋一偏,从他衣袖旁划过,“嚓”
地一声,将他手腕划破一道口子,顺势再拍出一掌,将他推开数尺。
周阿忠此时方回过身来,瞪着紫袖,惊疑不定。紫袖便问:“周大哥,你没事罢?”
又回头去看那布衣人。那人方才吃了一大惊,怀中的手也拿了出来,却带出一件东西,落在地下。紫袖略一看,竟是一团暗紫色血糊糊的物事,难怪嗅到血气,只不知是甚么,便举起剑朝他一指,怒道:“那是甚么?从哪里得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布衣人一张黄胖面孔,也不及去拾地上的东西,只皱着眉头道:“你又是谁?”
又朝周阿忠道,“老周,你带旁人来?”
紫袖闻言一惊,又去看周阿忠,见他面色肃然,沉吟不语,便问:“周大哥,你们认识?他鬼鬼祟祟要做甚么?”
周阿忠犹豫着道:“兄弟,我本不知他要做甚么,只是有人让我前来取件东西,我连来取甚么都不知道。不然你把我二人都捉回衙门去问罢。”
那布衣人道:“衙门?你甚么意思?”
紫袖此时不断嗅到血腥气,更是万分怀疑他与魔教的干系,便对他道:“我是县衙捕快,地上那是甚么?你若说不清楚,便跟我回衙门去。”
紫袖轮休在家,并未穿捕快服色,那灰衣人不想他竟真是衙门中人,闻听此言,立时手指周阿忠怒道:“他放屁!他自己要卖与别人,找我千求万求,我才去拿了来。”
说着也不怕了,弯腰从地上拾起那包血糊糊的物事,举起来道,“胎盘,胎盘!乡巴佬,认得么?吃过么?大补的东西!有人买,有人卖,你情我愿,你管得着?”
紫袖只听一个“吃”
字,骇然道:“甚……甚么?”
他顿时想到那初生婴儿的啼哭声,恍然道,“你拿的是新生儿的胎盘?”
这时只听身后周阿忠一声冷笑,亦响起嗖嗖破空之声,紫袖慌忙转身,知道有暗器,急朝一侧闪避,用剑回拨,只听“当”
地一声,剑刃将一件物事扫在地上,同时胸前一震,紫袖愕然看去,一支袖箭正钉在自己右锁骨下,肩窝之侧,鲜血顿时洇出了衣衫;地上也钉着一支。他右胸剧痛,手臂已提不起来,只觉连剑都快握不住,忙交至左手,怒道:“你这是做甚么?”
周阿忠拔出一对短刀在手,笑道:“小捕快,你果然就爱多管闲事,这可不是缘分么?”
又朝那布衣人道,“先料他,我便拿钱与你。”
那布衣人畏缩着道:“他可是公门中人,我,我看算了……”
周阿忠面露讥讽之色,笑道:“以为你赵浑天不怕地不怕,谁想都是吹出来的,也是个怂包。”
说着便猱身而上,两把短刀舞成一片白光,直向紫袖卷来。
紫袖见赵浑行止,不像谙熟武艺之人,只因左手使剑不甚灵便,只得先对付周阿忠。周阿忠功夫自不如他,却殊为凶狠,一时两把短刀分袭喉头、肚腹,已是寒气逼人。紫袖对姚蕙娘印象甚佳,手臂尚好时,看在她面上,定然会对周阿忠手下留情,只是眼前又痛又气,却再顾不得。此时又想起杜瑶山斥骂自己不懂防备他人的话来,心里恨不得同他一起大骂自己糊涂,一团无明业火熊熊燃烧得更猛。
紫袖少用左手,想使规整剑招都不成形,起初几下十分凶险,一个拧身便“嗤”
地一声,身上袍子即划破了。只因倒还记得他左手较弱,因此一柄长剑只朝他右手招呼,一时间也斗了个不分上下。赵浑本已取出一把小刀,战战兢兢在一旁瞪眼,见他二人纠缠在一起,便又退在一旁。
周阿忠只怕他过上一时半刻,招式渐渐熟了,自己便更难占上风,只在那里不住口地催促赵浑道:“刺他后心!捅他脖子!”
赵浑上前两步,只觉二人兵刃激起的凉风割得脸疼,手倒是伸了出去,只怕自己被刀刃剑锋蹭上,一有风吹草动便收了回来。
紫袖料想赵浑胆小,便道:“赵浑别听他的!你不会武功,若轻易动手,想是第一个死!”
又对周阿忠道,“你缘何这样恨我,必要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