厣事实上,在他爆香葱姜时,炒菜的香气就已经遍布整个后厨了,就连常年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左仁绍,也不由抽了抽鼻子。
待一盘蚝油菘菜(蚝油白菜)出锅,众人互相干瞪着眼,谁也不敢吃第一口。
这可是太守亲自做的菜!谁敢先吃!
“都尝尝,我很久不做了,也不知晓味道如何!”
陈泽率先拿起了筷子。
他面上坦然自若,心中却十分紧张,小心地夹起一筷子菘菜,送进了口中。
“嘶——”
熟悉的味道在他的口中盘旋,但刚出锅的温度却烫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可以,没翻车,甚至因为用猪油炒的菜,似乎还格外香了些。
当然,也可能是他太久没吃到真正的炒菜,有一定的个人滤镜。
在郡城那边时,他曾指导过府衙上的厨子做一些炒菜,为此还专门打了一口铁锅,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主要是因为油不好找,这会儿花生、大豆的出油率都低得感人,就更别提油菜籽了。
猪油倒是勉强可以,可为了一口吃的,如此奢靡,实在犯不着。
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这个道理,陈泽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严格来说,这盘蚝油蔫白菜,是陈泽来到这个时空、这个世界以来,接触到的最熟悉、最怀念,也最令他感慨的东西。
陈泽使劲眨了一下眼,压住了眼中的酸意,和善地招呼众人道:“有些烫,你们仔细些,我觉着味道还行!别愣着了!都尝尝!都尝尝!”
韩三和计都也没犹豫,一人取了双筷子,跟着尝了尝。
结结巴巴的韩三第一个赞不绝口:“好,好吃!”
计都也跟着拍起了马屁:“果真味道极佳!府君大才!”
陈泽差点让计都这马屁逗得笑出来——炒个菜就大才了?
左仁绍见状,便做主取了三双筷子,给掌柜的厨子也一人塞了一双,口中安抚道:“是该尝尝,学一学,也不辜负太守对你们这般栽培!”
“是,是是是……”
两人一个激灵,纷纷哆哆嗦嗦地伸出了筷子,一前一后地尝了起来。
左仁绍仔细嚼了嚼,一副被惊艳到的样子,拍案道:“太守,如此美味,小民可是从未尝过!这怕不是宫中秘方,方能有此绝味啊!”
陈泽心中感叹左仁绍的演技,面上却仍乐呵呵的,没接话。
左仁绍那可是乡豪大户的领头人,又是出了名的有钱的盐贩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你要说他乍然没吃过炒菜,略有惊讶,觉得新奇,也还算适口,那陈泽相信。可你要说他一口下去,什么惊为天人,如绕梁三日的仙乐一般令他回味无穷,那就纯扯淡了!
厚古薄今和厚今薄古都是不可取的,别的不说,真要论口味,一个简单的、只加盐的烤鸡,若是火候刚好,陈泽就觉得与什么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山珍海味都能拼一拼,更别提普普通通的蚝油白菜了。
那掌柜的反应也快,才尝了一块,便道:“果真不一般!老父母,如此秘方,怎,怎可使我们白得了去!”
“可莫要叫我什么老父母了,”
陈泽听他一口一个“老父母”
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道:“叫我太守就是,这也没甚秘方,不过是加油爆炒,如此而已,非要说,只蚝油算是个妙方,我却也不敢肯定得用,还需你们私下里再多试试!”
说着,他来回踱着步子,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蚝油真用处颇大,你们福来饭庄不妨由左仁绍再开个蚝油厂,专生产蚝油,若是密封做得好,用蜡封了罐口,或许能保存两、三个月,若是不封,想来个把月也能存得,不过还需你们自己试一试。
“就算只能储存个把月,往上谷郡内四处卖一卖,也大有赚头,寻常百姓买不起,各酒楼饭庄、薄有家资的人家买,倒不算多大的花销,旁的不说,你们要是真能做起来,郡城府衙里和御临卫大营那边,只怕每个月都得买一批!”
听得陈泽如此说,几人都是面面相觑。
时人多将种种秘方、绝活敝帚自珍,莫说陈泽身为太守,竟主动告知百姓“秘方”
这种令大家难以理解的事了,就是寻常百姓家,那些窍门秘法,都恨不得藏着掖着,而稍有走漏风声,若有利益,周围大户、乡豪便来夺取,轻则为奴为婢,重则家破人亡,屡见不鲜。
左仁绍闻言,暗自咬了咬牙,说道:“不若这样,太守,回头我钻研下这个蚝油的事,专建个‘蚝油厂’,一并的收益再给您送过去,这毕竟是您赏下来的方……”
“且住!且住!”
陈泽一听便知左仁绍这是误会了——对方还当陈泽是打算敲一笔呢!
他颇是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自己赚的这些辛苦钱,可别扣我头上!你莫要多想,若是自家觉得能赚、可做,便去做,若是觉得不行,便不做……自然,你若是不做,我也得把方子给别人,这东西将来贵不了,就是个辛苦钱,说不定十几年之后,百姓餐桌上已是人人皆有了!”
“是,是,是小民想左了!”
左仁绍虽然口中如此说,面上的疑惑之色却始终挥之不去。
哪有当官的不贪财的呢?又哪有当官的白送旁人生财的秘方呢?
“行了,今日办的事也挺多,便先这样罢!这几日你先忙着试试晒盐法,旁的事都不急,我且在孤竹县等着,便和小韩、小计他们四处逛逛,看看民生……”
说着,陈泽又感叹道:“做事情不能想当然,还是得多走多看,切身实地地去观察百姓需要什么才行!”
说完这话陈泽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从前他没穿越以前,总在电视媒体上听到或看到类似的话,往往嗤之以鼻。
可真到了这个更落后、更悲惨的时代,无论是病重惨死的阿婆,还是经常见到的、骨瘦如柴又看着浑浑噩噩的百姓,陈泽的心中都有一股无名之火,尽是愤懑和怒意,更有一种无法让自己忽视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他为什么穿越?他穿越来能做什么?他敢做什么?
又或者,他做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