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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04(第2页)

其实月儿说完那句话也后悔了,她和耀先一样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和人争长论短的权利,可是她竟不知深浅地说了那么一句话。月儿抱起新生从浅水滩里上来,扣上鞋看着耀先一脸的惶恐,感到很内疚,她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咋就说了那么一句。”

耀先不埋怨月儿,月儿说的那句话多好呀,多有分量,多解气。他是害怕因为那句话,月儿再遭到别人的欺负。“走走走,咱回崖口上去,小心别惹下事了。”

耀先引着月儿抱着新生又回崖口上去了,躲避忍让是他们别无选择的办法。

在后沟割了三天漆,牛三娃就回上马坡去了,走的时候他把割刀留下,让吴根才自己去割漆。经过三天手把手的学习,吴根才也就学会如何使刀割漆了,这种活好学。三娃临走再细细地交待一番,说等把漆割够,等大暑一过他就来熬漆推漆。大暑之前的这几天,吴根才就一个人去后沟割漆。

漆割够了,倒在瓷缸里有多半缸。

大暑一过,牛三娃真的又来了,他不来不行,生漆割回来不能存放多长时间,割回来就要尽快地往家具面上推。割漆容易推漆难,推漆非他亲手来干。牛三娃来时还带来一把亮闪闪的银项锁,一进上房院他就亲手把这贵重的银项锁套在改改怀里抱着的小杏花的脖子上。这是一把很漂亮的银项锁,有一掌大小,上面镂刻着的花纹是一条美丽的长尾巴飞凤,下面垂吊着不少的小饰物,其中有三个小包玲尤为精致,响起来叮叮当当的很悦耳。看着小杏花细细的脖子上挂起的这把漂亮的银项锁,改改十分的欢喜,这是一把很贵重的锁子,她知道这是三娃送来的订亲信物。小暑那天她还以为两个男人是喝酒耍笑闹着玩哩,没想到还是真的。攀一门好亲,不是一件容易事,是可遇不可求的事,这种好事还真让她给碰上了。牛三娃这下可就成了真正的亲家了。改改把杏花塞给大女儿梨花,就赶紧钻到锅灶里烧火炒菜去子。本来早饭已经烧好了,但三娃进门给杏花脖子上戴一把银项锁,改改就觉得桌上的四个菜有些情薄礼浅。亲家跑这么远的路,又是这么热的天过来帮忙,怎么也得再多炒两个菜。

看着三娃进门就给小女儿杏花脖子上套了一把亮闪闪的银项锁,吴根才心里也就觉得踏实了,开始他也和改改一样,以为三娃只是说说笑,闹着玩哩。没想到他真的把订亲信物带过来,并且还亲手戴在杏花的脖子上。吴根才感动地搓揉着大手厚诚地说:“三娃,这下咱可就真的成亲家了。”

三娃肯定地说:“你这话是咋说的,那天咱们不是已经喝了定亲酒了。看,我就是怕你翻悔过后不认账,所以我就把订亲的银锁子带来,并且给孩子戴到脖子上去。这个媳妇我占上咧,十八年后,我儿子带着花轿来抬人。啊,哈哈哈。”

吴根才和牛三娃爽爽朗朗地笑起来,在笑声中他们约定了儿女十八年以后的婚姻大事。

改改加炒的菜还没有弄好,牛三娃就说:“走,看看你割回来的漆。”

根据三娃走时的交待,吴根才把每天割回来的生漆都倒在后院窑里的瓷缸里,瓷缸口用厚牛皮纸严严地蒙盖着。吴根才把套绑在牛皮纸上的绳带子解开,把牛皮纸一掀,一股清咧咧的山林里的幽香扑鼻而来。三娃提着鼻子嗅着道:“就是这种味道。”

“够不够?你看。”

吴根才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牛三娃看着半瓷缸稠腻乌黑散着缕缕鲜嫩树木清香的生漆,很内行地说:“够了。漆多推的厚一点,漆少推的薄一点。走,抬到前院去,吃完饭咱就开始干。”

两个人把一缸子生漆抬过来,改改把加炒的两个菜就端放到桌子上。六个菜这在当时的山庄窝铺里可算是上等的伙食,改改还不满意,还琢磨着在晌午间再加两个菜,搞成八碗席,那才叫待了一回亲家翁。

急匆匆地吃过饭,吴根才牛三娃就在院子里忙碌起来。吴根才挥着扫帚把青砖铺地的院子细细地扫一遍,再提着水桶把砖院泼湿,一会推漆是要在院子里推。在院子里推漆最怕的是荡起尘土,尘土落到新漆上,漆面就不光亮整洁了。

上房院有一棵银杏,树杆不是老粗,碗口一样。但树冠却葱郁硕大遮住了半个院子。以往郭福海都是叫人把那口柏木棺材抬到树下,让三娃仔仔细细地往上推漆。今天当然也是在银杏树下。

上房院里早就聚满了一堆人,郭福海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风风扬扬地让人们当成宝贝一样的传说,但就连卧马沟本村的许多人都还没有亲眼目睹过它的真容,今天都长见识开眼界来了。

“来,伙计们,帮忙搭一把手,把板抬出来。”

吴根才招呼一声,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立马就跟上去,“哎呀,再进来几个人,这家伙沉的和石头条子一样,四五个人都抬不动。”

跟着又跑进去几个人。是呀,三寸厚的柏木棺板本来就沉,上面又推了厚厚的十八道生漆,足有千斤重。几个人吃力费劲地才把棺材抬出来。看着放在树荫里的闪着金属般光泽的棺板,一院子里的人都咂起舌,人们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也是复杂的,有惊奇,有羡慕,更有嫉妒。

棺材板在树下放好,牛三娃就过来给站满一院的人说:“都不要抽烟,不要随意乱走,也不要乱说话,定定地看着就行。”

抽烟有烟雾,在院里来回走容易荡走尘土,说话有唾沫星子,这都会影响漆面的光洁。原来在郭福海手里,推漆这一天,银杏树下是决不允许有闲人观看的。除了推漆的三娃,再一个就是他本人,别的不相干的人都被远远地打走。现在郭福海换成了吴根才,乡亲们也都是过来开眼界的,三娃不好意思把大家撵走,就来了个约法三章。人们依着三娃的话肃静下来,不抽烟,不走动,不说话。都端端地看着三娃如何动作。

牛三娃从包里取出一块和书本一样大小的白亮亮的木板,这木板不是方方正正的,是一头宽一头窄,一面薄一面厚。厚的一面窄,薄的一面宽。厚的一面差不多有一寸厚,薄的一面就很薄,当然不可能薄的和刀刃似的。这就是推漆的推板。推板的薄厚宽窄都是有讲究的,这推板还一定要是漆木板。三娃把推板握在手里,要过一个浅盘子,往盘子里舀一匙滤过调好的生漆,过来弓腿弯腰在架起的棺材板上推刷起来。他的动作娴熟优雅,一招一势都有个看头,那粘粘稠稠的生漆不粘他手里的推板,都顺着他的推板一溜溜地沾涂到棺材板上去了。这就叫推漆,生漆就是这样用板子一道道推上去的,不是用刷子,刷子在稠粘的生漆里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要手劲到了,用木板同样能把稠稠粘粘的生漆推得平平展展光光溜溜。

吴根才守着调好的一锅生漆,给三娃打着下手,三娃盘子里的生漆一少,他立马就添一匙子上去。

改改在上房里准备起晌午饭。

吴根才的瞎眼老妈这时就多了个心眼,她眼瞎看不见,但耳聪,啥都能听的见,心里也明镜似的透亮。她早就听人说起过郭福海的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土改这副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竟会摆在她的套间里,她就开始想着将来老百年了躺到里面去的那个舒服劲。老年人和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想的是男男女女的事情,老年人把阳间的事干够了,把阴间的事就想的多了。瞎眼老婆子常把干枯枯的手抚摸在光滑如镜的棺板上,想卧马沟那么多老人都是卷着一叶光片烂席走了的,可自己将来是要躺到这样好的棺材里去,她的心就甜醉起来。就在心里说:我老婆子在阳世上瞎眼牺惶一辈子,下到阴世这样风光也值了。但是有一天她耳朵里拾进去一句话,是儿子悄声说给媳妇的,她只听清棺材两个字,后面再说些啥,她就没有听清,因为儿子把嗓音压的极低极细。她心里就有了疑虑,就有了防备,就每天都要柱着拐棍到山墙下去亲手摸摸这副推了十八道生漆的宝物,生怕那一天儿子悄悄地把它拉出去卖掉。她知道儿子不是一个多孝顺的儿子,他常黑着脸朝她吼。儿呀,你小时候妈可是没这样吼过你。瞎眼老婆子想起这也是很心酸的。好长时间她都疑疑惑惑地不放心,今天就更放心不下,往日棺材就放在她套间的山墙下,没人抬没人动,她随时都能过去用手摸一摸,可是今天他们把它抬到院子里去了,说是要往上面再推一道漆,谁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她又看不见,万一他们借着这个茬口把棺材抬出去卖了,换了地,那不是就迟了吗。于是,儿子叫一群人进来把棺材刚抬到院里,她就叫大孙女梨花搀扶着坐到哨门楼的门洞里。她要在门洞里守着,一旦他们要往外抬,她就破了命和他们闹。

都说瞎眼人疑心重,看来真是这样。瞎眼老婆子在哨门洞里坐了一阵,院子里吵吵嚷嚷的他们还真是在往上面推漆哩。瞎眼老婆子放下心,坐的又有些煎熬,就想动动筋骨展展腰,她就摇摇晃晃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跟前的大孙女早让改改叫喊过去照看妹妹杏花去了,改改忙着要做饭,腾不出手。瞎眼老婆子搬进上房院这么几年,还没有出过这大哨门。她站起来用手里的拐棍敲敲点点地往前走了几步,她全瞎一点点都看不见,她用拐棍敲打着地面往前走是想用手摸摸这哨门楼是个啥样儿。这哨门楼是扫地门没有门槛,瞎眼老婆子敲敲点点晃晃悠悠地就出了哨门洞。这是原来财主家的哨门楼雄伟高大,一出门就是五阶齐齐陡陡的高圪台,这五阶高圪台还是用整块整块的青石条铺成的。瞎眼老婆已经晃悠到高圪台边沿上了,手里的拐棍往前再敲一下肯定就敲点到空处,要是敲点到空处,她就不会再朝前挪步。但是这一下她手里的拐棍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朝前敲点,她横着一拨把手里的拐棍敲打在门旁的石狮子身上,她觉得那地方有个东西,侧转身就想用手去摸。这一侧身就不好了,一只小脚踩到空处,“咕咚”

一声,瞎眼老婆子倾倒的身子就从五阶高的青石圪台上栽滚下去,手里的竹杆拐棍也哗哗啦啦地甩出去。

院里的一群人正聚着精神看三娃表演似的翻飞着手腕往棺材板上推漆,忽听哨门外有异样的响动,有一个人跑出去一看就失声呀呀地喊叫起来。人们一起挤拥到哨门洞底下,瞎眼老婆子的魂儿恐怕已经上了奈何桥。她一头栽下去时二门关,也就是城里人说的太阳穴正正地就磕在青石条的恶棱棱上,一滩黑红色的血污正顺着她花白纷乱的丝往下汩汩地流淌。郭安屯第一个从高圪台上跳下去把倒栽在青石圪台下的瞎眼老婆子抱起来,他一抱就朝人群里喊一声:“快搭门板。”

一听郭安屯喊着要搭门板,所有的人都吓一跳。中条山上死了人都在门板上停放,他喊快搭门板肯定是人不行了。

给三娃打下手的吴根才是最后一个从院里跑出来的,他不相信他的瞎眼老妈这就没气了,就死了。他跳下圪台,把手伸到瞎眼老妈的鼻孔前一试,真的是没气了。“哇呀呀……”

吴根才吼着粗粗的嗓子嚎哭起来。

吴根才的瞎眼老妈就这样意外地死了,因为吴根才正请人给那口棺材上推漆,一股凉森森的冷风就在卧马沟里传开,并且很快就传遍整个四十里马沟。人们都神神秘秘地说:这是郭福海的冤魂做的怪,他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能让吴根才动他的好棺材。

一时间风风雨雨的在背地里传的挺邪乎。这话当然也传到崖口上,传到耀先月儿的耳朵里。两个人不但没有兴灾乐祸地暗暗高兴起来,相反还战战兢兢地害怕起来。他们害怕吴根才等人怪罪过来,他们奈何不了死了的地主,却可以拿活着的地主儿子出气。耀先手里捏几张冥纸鬼钱,悄悄地跪倒在爹的坟堆前,把纸钱点燃的同时,低声地和爹说起话:“爹呀,拴娃月儿好着哩。你缺啥少啥想啥,就给你的拴娃月儿托个梦,拴娃月儿都给你办。爹呀,咱不干那些让人记恨的事情,你活着的时候仁仁义义的从没有干过违背良心的事情,咱现在也不干。爹呀,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就不用操心拴娃月儿了,你的拴娃和你一样,月儿也和娘一样,都是积德行善的好人。现在吃点苦受点罪没有啥,你不要心疼,拴娃月儿啥也能抗得住。将来我们也一定能过上好日子,能过上像爹和娘在上房院里过的那种好日子。爹你不要为我们操心,咱不惹事,也不去搅挠别人……”

多么小心善良的人呀,碰上这种事,竟然悄悄地跑到坟地里来絮絮叨叨地给爹说这样的话。别人碰不上这种事情,还装神弄鬼恨不得把仇人咒死。他却生怕别人出了祸事来怪罪,悄悄密密地劝慰阴世里的爹不要和别人一般见识。

其实吴根才并没有听信外面风风雨雨的传说,那有那么多鬼鬼神神的事情,他从来就不信。就是信,现在也顾不上了。他现在正骑在井轱辘上左右为难着哩。瞎眼老妈意外地死了,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老妈用这副好棺材,他真的是想用这副棺材去换几亩好地,对土地的迷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让老妈把这副能换几亩好地的棺材带走真是不值。人死灯灭,铺张那么厉害有啥意思,还不是往穷里折腾自己。没有土地的穷日子,他是过怕了。不想让老妈用这口好棺材,并不是就要像过去一样用一叶光席片子把老人打掉,他是想给老人另备一口桐木或是柳木棺材,有一口棺材就行了,比过去那些卷着光席片子走了的人强多了,为啥非要用这口好棺材。可是闻讯赶来的一群亲戚不行,尤其是瞎眼老婆子的两个弟弟,吴根才的两个舅舅不行。他们鼓动着所有前来吊孝的亲戚,非要把他们的瞎眼老姐姐停放到那口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里去。从老人倒身到现在天都黑了,他们还在上房里僵持着。这就把吴根才难住了,把他的全盘计划打乱了。

在麻麻黑的暮色里,吴根才把他的大舅拉到院子里,指着才推了生漆的柏木棺材几近恳切地说:“大舅,你看,这板上才推上漆,三天两天干不了,粘粘糊糊的不能动。”

“两天干不了,五天还干不了?五天干不了,十天还干不了?我就不信它一辈子都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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