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允的语气很寻常,没有直接就信了这妇人,而是直截了当的问是何冤,妇人想来也料到了,神情也很平静镇定。
“夫君本为巽州通判,职责便是监督知州,两年前夫君查访得知那云知州竟然私开银矿,强制百姓无偿开矿,同时每年仍有极高的税收要百姓交付,巽州百姓苦不堪言,夫君将证据整理上报天听后,又得知巽州每年上交的赋税所得远不及征收的十之一,夫君一时意气前去质问云知州,一去再未回,臣妇乃是镖师家的女儿,自幼习得一些武艺,察觉不对就带着幼子躲了出来,当夜,府中二十七个仆妇下人,无一人生还,我和幼子的命,是我奶娘,用她儿媳妇和孙子的命代替了才能活下来的。”
“我带着幼子每日惶惶度日,每每思及那二十九条人命和不知生死的夫君,便悲痛欲绝,如此过了一年,朝中派来了一位新的通判,巽州城里也不再限制出入,我便想着入京告状,一路行来,看遍巽州百姓的凄苦无奈,夫君一心为民,我自该替他完成所愿,臣妇花费大半年,将云知州所开银矿的所有情况全部探查清楚,并收集了一份巽州大半百姓按了手印的口供,足以证明那云知州是如何压迫百姓以充盈自己荷囊的,这才启程赴京。”
“臣妇在京郊待了一月有余,臣妇知晓那云家何等权势滔天,小心翼翼地探寻情况,这才知晓公子能为百姓做主,故而今日拦下了公子的马车,只为一份公道。”
千允细细看着妇人并不十分美丽的面孔,她瘦得能看见骨头的模样,但眉眼间一片不屈的英气,说这番话时不卑不亢,说到完成亡夫遗愿时也没有多少悲壮,好像这就是她该做的。
但千允看到了她体内的波澜壮阔,这是一个有着大胸襟大能耐的女子,值得人尊敬,那周身气度,也很美。
“你说,渠通州是两年前去找云知州就未回的,可,云知州的奏折里说,渠通州因家中遭天火妻儿尽皆丧命而一病不起,后在云知州的宽慰下慢慢走出伤痛,一年前在巽州青楼里······死于马上风,陛下还曾谕旨斥责,这又是何解?”
渠夫人面上终于出现了平和之外的神色,那是痛恨,那是厌恶,那是恨不得杀人的狠厉,“那人并非是我夫君,公子,夫君与臣妇乃是贫贱夫妻,向来恩爱,府中并无他人,若那当真是我夫君,我才死一年,他怎会不替我服完孝?何况夫君自爱,向来认为青楼女子轻贱,又怎会死在青楼?再说,夫君自幼失怙,是在我家中长大的,从小被我几位哥哥摔打,身体强健远胜常人如何会死于马上风?这种种皆是疑点,那云贼不仅谋我夫君性命,竟连他死后清名都不留,何等狠毒的手段。”
这时,那个小郎君猛地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千允的眼睛,说道“漂亮的大哥哥,你相信我娘,那真的不是我爹,我去看过的,我看着他们把那个人抬出来的,和爹长得虽然一样,但是手不一样,爹的手上有厚厚的茧,那个人没有。”
漂亮的大哥哥······千允有些想笑,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却有些悲伤,这么小的孩子,就要面对这样阴暗的事情。
渠夫人一惊,抱起儿子,与他对视,哽咽着声音问道“念儿,你为何不听娘的话?娘说不是那就不是,你为何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若你也没了,让娘还怎么活?”
念儿,像个女孩儿的名字,但谁都知道这个念,念的是什么。
“娘,我怕万一是爹呢······我只是去看看,我躲得很好,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吗?”
渠夫人的坚强似乎一下子被打破了,抱着儿子,哭得再看不见听不见任何事······
千允站了起来,对着渠夫人母子深深一揖,说道“千允定不负所望,弥津,将这位夫人和小郎君送回王府。”
话落,走到马车边说道“李侍郎可要同我再回趟宫中?”
李原掀帘下车,说道“不去。”
音落人已走。
千允倒没什么应,弥津小书童扶了二人上车,千允又上车,他要先将公子送到宫门口再回去。
眼看着那辆青布马车渐行渐远,街上就像被捂了嘴忽然放开的人一样,刷地喧闹起来。
什么样的声音都有,有春心萌动的小娘子羞红了脸看着那辆马车回不了神,也有人对于那妇人的坚韧而动容。
更多的,了解更多的人想的是,云家,果然是要遭天谴了啊,巽州的云知州啊。
有忧国忧民的文人拍着桌子义愤填膺,数落着云家平日的奢靡做派,花的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钱呐。
有人叹着气感叹,云家人果然是无法无天了,一个通判都能悄无声息地死在他手里,朝廷还一无所知,可见巽州几乎是那云知州一人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