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并没有着急起身,五感逐渐从刚刚的梦境中抽离了出来,于是听见了头顶两点钟方向养生茶煲里沸水滚开的汩汩声,和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淡淡的甘苦气味。
两分钟后,屋子里亮起了一圈暖白灯光,那灯带隐在环形的吊顶里,因此光芒并不刺眼。
滕青端着一杯原材料不明的茶色液体递给景澄,“又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清婉柔和,相当动听,低语时自带镇静剂效果,这一点也大大加持了她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的专业技能。
滕青穿了一件奶白色羊绒连衣裙,玳瑁装饰的细皮带环在腰间,黑色丝袜包裹的两腿纤长笔直,脚上踩了一双银色低跟浅口小羊皮鞋。
她在工作的时候穿着向来讲究,既不失职业感和应有的端庄,又让人觉得舒服可亲信。
景澄大概是她最为特殊的一个咨询对象,因为这个咨询者每周如约过来“倾心斋”
一次,每次呆足两个小时,一连来了两年多,从来不给钱。
这年头听说过吃霸王餐、搭霸王车的,还真鲜少见到咨霸王询的,但没道理霸王就不存在心理问题,而且可能还比一般人更严重。
要知道滕青这个级别的心理咨询师,一个钟起码五百块往上,能够坚持不懈地在他身上浪费几百个工作时真可谓“情比金坚”
。
景澄蹙着眉抿了一口杯中的不明暗黑料理,眉心揪得更紧了,“又是什么东西,闻着还行,喝起来苦死人。”
这位不给钱白蹭喝的,居然还好意思挑三拣四。
“又梦见她了?”
滕青没有接他那毫无营养的打岔,直抒胸臆地问了出来。
她在这位咨询者身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倾尽平生所学,结果每次都是听他说梦话似的胡掰瞎扯几分钟,然后就只能边上网边欣赏真的进入梦乡的睡美男。
要说他最坦诚的表现,就数噩梦醒来时他那无法掩饰的一瞬反应了。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患者的核心临床表现之一,便是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主要表现为患者的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且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绪和内容,极易触景生情再次陷入到创伤事件发生时的心理状态。
此外,刻意的回避和高警觉性也是显著临床表现。
作为一名心理素质过硬的警察,景澄具备优秀的心理防御能力,强大的意识支配能力,只要他不愿意配合,便可以看似配合地躲过任何心理医生挖给他的“陷阱”
。
这大概也是之前几任心理医生含恨败北的主因,你问他什么,他便老实回答什么,没有跑题,没有遮掩,说的都是别人知道的那些,情绪上也没有不合逻辑的异样波动。
用景澄自己的理论解释就是,我根本没有病,就像绝大多数心理病患自以为的那样。
因此,拐带得心理医生也开始觉得他大概真的没病了,不需要再过度治疗,于是将他打发给了滕青这位心理咨询师。
心理医生看的是精神疾病,而心理咨询师解决的是心理问题,二者是完全不同的层次。
精神病不是每个人都有,但心理问题是普遍存在的,所以,景澄终于证明了自己是个没病的正常人。
景澄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过点儿了,你怎么不早叫我几分钟,那样兴许我就能把噩梦给错过去了。”
越说越不要脸,他还先下手为强地赖上对方了。
滕青也不生气,噗嗤笑了出来,喷出一腔的无可奈何。
“我见过的PTSD也不算少,但像你这么掖着藏着假装自己是没事人的,别人能怎么办?不然干脆你再另请高明好了,反正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别听那些老家伙胡说八道了,我哪有什么心灵创伤,有也是被他们给折腾的。”
“卢教授可是受你母上大人重托,一定要还她个里外健康的儿子。”
滕青不露痕迹地欣赏了一下躺椅上修身长腿、姿态散漫的景澄,心中感慨:里面健不健康不大清楚,起码这人外表是极其健康的,何止健康,简直完美到诱人。
也就是她这种自控能力足够好的知性女子吧,换个定力稍差的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扑上去了。
心里这么一歪歪,她还真难以自抑地面皮发烫起来。
“不交女朋友就是心灵创伤?那你是不是也该顺便给自己治治?”
他语气戏谑,却不显得轻浮,“什么时候你也拥护景大夫的标准了?你俩可差出三十年呢,代沟多得都能种出两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