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不刻意去笑的時候,身上其實帶著陰鬱。氣質冷淡也疏離,輕而易舉地讓人覺得,此刻的他,並不高興。
沒給楊重鏡說話的機會,季楠稍稍偏過頭,緊跟著問:「是林落落不想看見我,還是你不想?」
醫院的大廳人來人往,分明是喧鬧和嘈雜的。但楊重鏡站在那裡,卻無端覺得,這一切都安靜死寂,甚至可以聽見自己鼓譟的心臟跳動。
手上取藥的號碼好巧不巧的被叫到,在廣播裡重複播放三遍,機器的聲音不帶感情,莫名的,讓人生生聽出催的急促。
楊重鏡眼瞼垂了垂,捏著單子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兩下。
他唇角的笑意沒變,只是眼神別開,不再看著季楠。很顯而易見的逃避話題,仿佛連敷衍都嫌累。
「到我了,」楊重鏡說:「我去拿藥。」
季楠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楊重鏡。他親眼看著楊重鏡轉過身,全程沒再回過一次頭。
氣著氣著,生生被氣笑了。
他們之間出現了問題,季楠知道。問題的來源起始於自己,季楠也知道。
可他天真地以為,自己既然已經軟化和道歉,那一切就可以恢復從前。楊重鏡會原諒自己無厘頭的冷漠,就算會生氣,也不會對自己氣上太久。
他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好像還是溫柔,卻總做著自己看不懂的事。語言上不說,肢體又掩蓋不住地透出疏離。
仿佛割裂開來,照顧和愛意只是下意識的本能——他的心已經不在自己這裡。
醫院的暖氣開得太足了,季楠鼻子堵著,不太通氣,有點呼吸不上來。
他感覺到手指僵硬,胸口拴上了石頭,不上不下的,怎麼都不順。
「楊重鏡,」季楠斂起笑意,淡色的眸子沉下去,變得陰鬱難測。他站在楊重鏡面前,擋住了對方的去路:「我的問題很難回答嗎。」
明明是問句,語調卻偏向陳述,仿佛不需要楊重鏡回答,問的人,自己心裡就下了判決。
季楠眼神固執,唇也緊緊抿著,繃成一條線。
楊重鏡手上提著裝藥的袋子,被迫堵在原地。他偏過頭,終於不再笑的出來,話音和臉色都染上疲憊,宛如一根繃緊到即將斷掉的弦:「你想我說什麼?」
他垂下眼,看見季楠臉上的倔強,無奈一般地妥協道:「我們回家再說,行嗎。」
季楠張了張唇,薄薄的一層眼瞼在短時間內染上紅暈,襯著白皙的皮膚,輕易的激起人的憐惜欲。
楊重鏡向來是捨不得看見季楠露出這樣的表情的,換在沒有聽見林落落放的那條語音之前,他大概會被心頭湧起的心疼占滿,放下手頭的所有事,去哄面前這個,他捧在掌心的公主。
可人是會累的。楊重鏡嘲諷一樣地扯了下嘴角,沒給季楠反駁的機會,出聲道:「我很累,落落還在等我。」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委屈,我也是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楊重鏡是真的覺得委屈和譏諷。
即便他無數次在心底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也無法克制住。這像一根無形的刺,戳中了他的心臟,拔不掉,所以扎在其中,流出鮮紅的血液。
有那麼無言的幾秒,他生出破罐子破摔的衝動。
直接撕破臉皮,拿去質問,會怎麼樣呢?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分手,然後從此分道揚鑣而已。
世界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情侶在相愛,在分手,這根本不算什麼稀奇的事。和季楠分開,多的是下一個,就算分開會痛苦,有一天也遲早會走出來——
但楊重鏡懦弱,捨不得,也賤。
他既要又要,活該活在矛盾里,讓矛盾把自己淹沒,也始終無法問出一句簡單的「你和楊白舒又為什麼會有糾纏」。
自我折磨和自我感動,演變成雙頭的利刃,刺痛自己也傷害別人。
「你什麼意思?」
季楠像是覺得荒謬,音量也不可控制的提高。他瞳孔痛苦地收縮一秒,喉嚨被刀片割了一樣,每說一個字都疼的不像話:「我說陪你來醫院,也是我做錯了?這讓你委屈?」
「林落落討厭我,你不想我和她見面,可以。我可以不和她碰面,可以在旁邊等——她怎麼想我我不在意,但你為什麼——」
他說著說著,停下來,白皙的臉因為氣急而漲紅,有些用力地喘了口氣。腦子跟著一起缺氧,太陽穴和心臟都脹著跳動,一下又一下,刺激著敏感的神經。
「她是我妹妹,」楊重鏡捏著藥袋子的手攥緊了,骨節泛出青色的白,冷聲說:「因為什麼會對你有偏見,你沒有想過嗎?」
「季楠,你是不是覺得,什麼都是別人的錯。」他嗓子有點緊,氣笑了一般,聲聲都如同質問:「是因為我不說,所以你從來看不到自己的問題,對嗎?」
楊重鏡說完,抬腳便大步走遠。
他沒有回頭。
季楠咬著牙,用盡殘存的理智,才克制住自己落淚的衝動,幾近狼狽地眨著眼,將眼眶憋得通紅。他嘗到喉間泛上來的酸苦,想要嘔吐,胃部翻湧著,哪哪兒都不舒服。
從醫院的暖氣中走到外面,溫度驟然下降,讓季楠混沌的大腦生出些許清明。
他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臉低著埋進圍巾里,神色被自然垂下的髮絲所遮擋,看不出什麼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