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果真女中豪杰,不骄不躁,洒脱,朕甚欣赏。”
应疏月起身后回归位置上,腹诽:“还欣赏,欣赏什么?欣赏一个刚被你召入京的堂堂三品将军,还没踏进城门,就遭到了强权威压?”
金座上,慕云渊玉手微抬,面白无须的内侍便将一盏茶稳稳递至他手掌心,他轻轻拨开浮沫,饮下一小口,又同应疏月谈论北境军情,还有那些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事迹。
一些喜欢听八卦轶闻的大臣一开始觉得朝会到了高潮时刻,精神陡然间升起,最后只听得应疏月几句谦虚淡然的“是”
与“不是”
。
众人觉她此人寡味至极,渊帝便下令散了朝。
应疏月无心堂中一片唏嘘,以她的口舌,本就无法把自己的经历描摹得光辉灿烂,引人恭维。
慕云渊走后,殿中人纷纷转身离朝,她进来时站的前面,出去时自然就排到了后面,还没出殿门,前面的人已经开始议论起来,无非都是些没想到勇猛的女壮士原来是个弱女子,还是个寡淡无聊的人之类的。
“以后咱们朝中就有了两位应大人。”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立马钻进应疏月耳朵里。
“应将军怎么能和右相放一起比,再说这应将军住不了多久就要回北境去的。”
另一人说。
回……北境?
这也是她正要考虑的事,自己好不容易才能来京,连人都还没认识几个就要回去的话,那还谋什么事,报什么仇?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留在京都,她琢磨着,一步一顿走下玉石台阶,回神才现自己落了单。
突然,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把她拉到殿台墙根脚下,应疏月一回头就与他目光相对,见那人眸光如炬,如炬瞳底渗出一股老辣深沉;两颊上有星星点点的斑,眉间三条竖纹,额头几条横纹;目测年纪四十上下。
她把目光慢慢往上移动,看他鬓角处几丝银同黑一起束进七梁贤冠里;目光下落,见他身上穿的是凝夜紫暗纹朝服;整体散出文仕的端贤气质。
她环顾一下四周,此处有些隐蔽,没什么人。应疏月隐隐间已猜出他的身份,但她不说话,也不看身边的男人。
反倒是男人先开了口,“你既活着,这么多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应疏月瞳底逐渐泛起一层又一层旁人不察的涟漪,那无形涟漪里,充斥着透骨凝髓的幽冷,沉声道:“回来?回哪里?我娘是怎么死的?”
“得知你们母女坠崖我也很难过,待我闻讯赶去时,崖底只剩摔碎的马车残骸,我派人在崖底找了几天,可那崖底人迹罕至,大家都说你们母女是被山中野兽给……”
应然说道。
坠崖?难过?野兽?
野兽!
怕是比野兽还不如的人。
应疏月眼里迸出森寒,死死咬着唇角,唇内组织似乎已渐渐溃破,一丝腥甜流进牙下,窜上舌尖,她一抿唇,将那些腥甜尽数吞咽入喉。好半晌,她才冷然道:“确实,我和我那苦命的娘亲十年前就被‘野兽’吃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游离世间的孤魂野鬼,烦请应相离我这野鬼远些。”
应然听她话语决绝,态度冷峻,整个人周围像有一道无形的铁壁铜墙,无处可破,脸色一下变得严峻,说道:“你从前不回来,现在回来是要做什么?”
“应相都知道往高处爬,难道我就要在穷乡僻壤当一辈子村姑吗?”
应然见她语气激进,冷眼一横,道:“你最好也只是想往高处爬!”
说完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应然走后,应疏月一下靠到墙壁上,胸口在不停的深呼吸间上下起伏。
“最好只是想往高处爬?哼……”
应疏月含泪冷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而此时,一袭夜紫色身影站在承章殿外,看着应然迈着大步走出宫门。他缓缓步下台阶,在台阶上停住脚步,忽而一阵初夏暖风吹过,拂起他脚边衣摆,钻进他宽大的广袖里,将袖子灌得鼓鼓囊囊,露出白皙如藕节的手臂。
许久,他才又往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