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里,都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
一语传出,这些干娘皆感恩趁愿不尽,都约齐与王夫人磕头领去。王夫人又满屋里搜检宝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并命收的收,卷的卷,着人拿到自己房内去了。因说:“这才干净,省得旁人口舌。”
因又吩咐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饶。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迁挪,暂且挨过今年,明年一并给我仍旧搬出去心净。”
说毕,茶也不吃,遂带领众人又往别处去阅人。
暂且说不到后文。
如今说起宝玉,本以为只是王夫人搜检一番,无大事生,谁知竟然来了这么一出雷嗔电怒的场面。
被责备的事情都是些平常随口说的话,一字不顺当,料必无法挽回。
心里虽然恨不得一死,但在王夫人盛怒之际,他又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一直陪着王夫人走到沁芳亭。
王夫人吩咐他:“回去好好读书,明天再问你。我已经了恨。”
宝玉听到这话,才回来,一路上想着:“是谁把我们的事情告了?况且这里的事情又没人知道,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一边思虑着,一边进屋,只见袭人在那里垂泪。
刚离开王夫人这样重要的人,怎么能不伤心呢,所以宝玉便倒在床上也哭了起来。
袭人知道他内心其他事情还能忍受,独有晴雯是他最担心的,于是推动他劝道:“哭也不解决问题。你起来,我告诉你,晴雯已经好了,她回家去了,可以好好养病几天。如果你真舍不得她,等王夫人消气了,再向老太太求情,慢慢地让她回来也不难。现在王夫人只是一时被人诽谤所激怒,脾气也只是一时的事情。”
宝玉哭道:“我实在不知道晴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袭人道:“王夫人只是嫌晴雯太过美丽了,觉得她有些轻浮。她深知这样美丽的人一定不会安分守己,所以就讨厌她,不过我们这些粗俗之人倒是很好。”
宝玉说:“这倒还可以理解。我们私下闲聊怎么会被人知道?又没有人传播消息,真是奇怪。”
袭人说:“你没什么忌讳,你只是冲动了一时,不管有人没有人在旁边。我也曾经使过眼色,递过暗号,结果被别人已经察觉了,你反而没有察觉。”
宝玉道:“为什么大家都知道了,却没有把你、麝月和秋纹挑出来?”
袭人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低头沉思了半天,回答不出来,只是笑道:“确实如此。如果按照我们的行为来说,我们也有说笑不经之处,所以太太忘记了我们是可以理解的。我想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吧,等到把这事情解决了再开始追究我们也说不定。”
宝玉笑道:“你确实是有名的至善至贤之人,她们两个也都是你教育出来的,怎么会有什么应该受罚的地方!只是芳官还小,有些过于聪明伶俐,让人讨厌。四儿是我宠坏了他,而且从那年我和你争吵的那天起,让他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晴雯也和你一样,从小就在老太太那里长大,虽然她比别人更出色一些,但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她太过于美丽,反而被这美所误。”
说完,宝玉又开始伤心起来。
袭人明白了宝玉的疑虑,但懒得再劝,只是叹道:“天知道吧。现在也查不出是谁在中间作梗,白白地哭也没有用。还是调整好心态,等老太太高兴时,再对她解释清楚也不迟。”
宝玉冷笑道:“不需要虚假的宽慰我。等王夫人平静下来再考虑对策,我知道晴雯的病情等不及那么长时间。她从小被宠爱,一直没有受过委屈。她只有一个喝醉酒的舅舅,没有父母,她一走,她一时间也不适应,更何况她病得如此严重,她心里充满了郁闷之气。她再也见不到我了!”
说着,宝玉的伤心加深了。
袭人笑道:“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偶尔说一句话,怎么可能比得上你这样咒她,真是应该的!她虽然比别人娇气一些,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宝玉说:“我并不是妄自咒她,今年春天已经有预兆。”
袭人听了,又笑了起来,说道:“我实在忍不住不说了。你太过于迷信了。这样说来,岂不是成了一个呆子。”
宝玉叹道:“你们不明白,不只是草木,天下的事物都有情有理的,就像人一样,如果你们了解它们,它们会有很大的作用。如果从大的方面比较,就有孔子庙前的松树、坟前的蓍草、诸葛庙前的柏树、岳飞坟前的松树,这些都是正气随人同在的东西,几千年来从未枯萎,乱世时凋零,治世时茂盛,死而复生了几次,可见是有吉凶灾祥之象。而从小的方面来看,就有杨贵妃沉香亭旁的芍药花、端庄楼旁的相思树、王昭君冢上的草,这些事物都有一定的灵验。所以这海棠花在晴雯快要离开之前就已经死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