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点头,即时换了衣裳。
小丫头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宝玉噙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一回,便往贾母处来。
贾母犹未起来,知道宝玉出门,便开了房门,命宝玉进去。宝玉见贾母身后宝琴面向里也睡未醒。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贾母道:“下雪呢么?”
宝玉道:“天阴着,还没下呢。”
贾母便命鸳鸯来:“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罢。”
鸳鸯答应了,走去果取了一件来。
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靥裘。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罢。”
宝玉磕了一个头,便披在身上。贾母笑道:“你先给你娘瞧瞧去再去。”
宝玉答应了,便出来,只见鸳鸯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日鸳鸯誓决绝之后,他总不和宝玉讲话。
宝玉正自日夜不安,此时见他又要回避,宝玉便上来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着这个好不好。”
鸳鸯一摔手,便进贾母房中来了。宝玉只得到了王夫人房中,与王夫人看了,然后又回至园中,与晴雯麝月看过后,至贾母房中回说:“太太看了,只说可惜了的,叫我仔细穿,别遭踏了他。”
贾母道:“就剩下了这一件,你遭踏了也再没了。这会子特给你做这个也是没有的事。”
说着又嘱咐他:“不许多吃酒,早些回来。”
宝玉应了几个“是”
。
老嬷嬷跟至厅上,只见宝玉的奶兄李贵和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周瑞六个人,带着茗烟、伴鹤、锄药、扫红四个小厮,背着衣包,抱着坐褥,笼着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早已伺候多时了。
老嬷嬷又吩咐了他六人些话,六个人忙答应了几个“是”
,忙捧鞭坠镫。宝玉慢慢的上了马,李贵和王荣笼着嚼环,钱启周瑞二人在前引导,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宝玉后身。
宝玉在马上笑道:“周哥,钱哥,咱们打这角门走罢,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
周瑞侧身笑道:“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罢了。”
宝玉笑道:“虽锁着,也要下来的。”
钱启李贵等都笑道:“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不好说爷,也劝两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了。”
周瑞钱启便一直出角门来。
正说话时,顶头果见赖大进来。宝玉忙笼住马,意欲下来。赖大忙上来抱住腿。宝玉便在镫上站起来,笑携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见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立住,独那为的小厮打千儿,请了一个安。宝玉不识名姓,只微笑点了点头儿。
马已过去,那人方带人去了。于是出了角门,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早预备下十来匹马专候。一出了角门,李贵等都各上了马,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不在话下。
晴雯吃药不见好,急得痛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
麝月笑劝她:“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仙丹灵药!你静养几天,自然会好。你越急越紧张。”
晴雯又责骂小丫头们:“都跑哪里去了!看我生病,就敢放肆离开。等我好了,一个一个揭你们的底细!”
小丫头篆儿急忙进来问:“姑娘怎么了?”
晴雯道:“别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你了是不是?”
说着,坠儿也赶过来了。晴雯道:“你看这小东西,不问他还不来。这里有月钱,有水果,你也该在前面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要吃了你!”
坠儿只得向前凑。晴雯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拿起一根柳枝,在她手上乱戳,嘴里骂道:“要这爪子有什么用?拿不到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吃。眼皮浅,爪子轻,真是个废物!”
坠儿疼得哭喊起来。麝月赶紧拉开坠儿,安抚晴雯躺下,笑道:“才出了汗,又来闹。等你好了,惩罚她多少次都来得及。此刻何必闹呢?”
晴雯便叫宋嬷嬷进来,说宝玉告诉她,要她告诉大家,坠儿很懒惰,连宝玉在面前都不服从,袭人叫他做事,他在背后骂。今天务必打他走,明天让宝玉亲自向太太汇报。宋嬷嬷听了心里明白是关于镯子的事,笑道:“虽然如此说,还是等花姑娘回来再作决定吧。”
晴雯道:“宝玉今天多次嘱咐,我们有理由。你照我的话去做,快叫他家人来领他走。”
麝月道:“也罢,早走晚走,早点走也好,可以安静一天。”
宋嬷嬷听了,只得出去唤了他母亲来,打点了他的东西,又来见晴雯等,说道:“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们教导他,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们留个脸儿。”
晴雯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
那媳妇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
晴雯听说,一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