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么人?
康熙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
闵敏跪在地上,背脊已经出汗,一阵凉意从脊椎处散开。
“什么叫做以后万一有纠葛,自己就可以避嫌?纠葛是什么?你又要避的什么嫌?”
闵敏是真的懵了,这个问题后面好长的一串坑。
自己虽然是御前侍奉,但是后宫不可干政的信条一样适用于女官。所以,自己只能凭借折子上的标签和大臣的署名进行分类,而没有看过折子内容的她,是绝对不会知道朝中已经开始涌动的各方势力。即便四阿哥和八阿哥留守京里理政的时候,是闵敏和称心伺候着,如果就凭这一桩,闵敏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未必也聪慧的过了头,按照自己这样的出身,实在是说不通。
或者说听到风声,那也说不过去,按照那些小说什么的,四十六年好像九龙夺嫡这件事还没有浮上水面,毕竟皇太子还搁在那儿呢。别的皇子至少明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自己又能听谁说呢,即便是能够听来,这私通消息的罪名也是背不起。想想那些戏里头,蒸的煮的投河的,就连死都要吃尽苦头,自己好怕怕……
“闵敏,万岁爷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有什么话,最好是据实回答,圣上英明,自有圣裁。”
魏珠适时的插话,毫无疑问啦,这个肯定是康熙授意的。这个闵敏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要摆这样大的阵势,也太诡异了。
“魏珠。”
康熙忽然喊了一声魏珠的名字。
“。”
魏珠便开始说话,“洪鄂闵敏,原来是正黄旗包衣敖佳库司婢子侍叶赫那拉氏的女儿,而叶赫那拉氏,则是叶赫布扬古的后人,根据祖宗的法度,本是世世代代纳入奴籍的。库司与镶红旗佐领洪鄂度更关系极好,知道他的独生女儿要入宫,心里很是舍不得,便说要不从自己婢子所生的女儿中挑一个。结果你得了消息自告奋勇,条件是过继到洪鄂家之后,不仅自己要脱了奴籍,你的额娘也要,于是你和你额娘一起改了姓氏,你额娘改作纳喇氏,你改作洪鄂氏,借此脱了奴籍。冒名顶替入宫,本是杀头的大罪,万岁爷知道之后,怜惜你孝顺额娘,便法外施恩,岂知你入宫,竟还有其他的内情……“
魏珠这一番话,先前已经说过,也让闵敏越觉得其中颇多蹊跷,如今他重提旧事,让那些蹊跷越清晰了起来。先,正黄旗的人怎么会跟镶红旗的人交好,然后,冒名顶替入宫这种大事,岂是一个佐领可以做到的,康熙不追究,分明就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有,他们既然查了那么多,肯定会查到自己平时说的那些关于自己额娘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是胡说八道,无数次的欺君大罪,自己这小身板,只怕是背不起啊。
“你曾说,你的各种手艺皆是额娘所传,但是你的额娘不仅不通药理,连字都不识,若非有几分姿色,也未必会被库司瞧上了,以至于能生下你姐弟二人。而宫中你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皆与入宫之前判若两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闵敏额头的汗已经出了一拨、干了一拨又出了一拨,这话是决计圆不回去了,那要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闵敏。”
魏珠的声音忽然恢复的以往的温和,“万岁爷在这里问话,你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是啊,他是康熙啊,他是在萨满时代就会学习几何的康熙啊,皇帝的脑袋一定会有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或许,他可以接受真相呢?
豁出去了。
闵敏想到这里,直起了身子,认真看着康熙的眼睛道:“回皇上,如皇上所察,奴婢不仅和入宫前的洪鄂闵敏判若两人,如果说的透彻些,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那,你是谁?”
眼瞧着闵敏表情奇异,康熙反而放松了身子。
“回皇上,奴婢自打四十二年一场大病,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知道奴婢到底是不是真真的洪鄂闵敏。”
“你这丫头,万岁爷给你机会,怎么就不好好说实话呢?”
魏珠有些嗔怪。
“奴婢是怕,即便奴婢说了实话,万岁爷也权当奴婢信口雌黄,扰乱圣听。”
康熙沉沉看着她,半晌才道:“朕早知你并不寻常。若是寻常宫女,从咸安宫到钟粹宫,当是欢欣雀跃,跟了良嫔成为掌事宫女,势必又是志得意满。可是你,素来不以他人之喜为喜,也不以他人之忧为忧,甚至会冒大不违说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来接下来的说辞也是骇人听闻。朕,不妨听听。”
闵敏咽了口唾沫,低声道:“皇上可相信有将来之人,借了别人的驱壳,活到了现在?”
闵敏话一出口,魏珠和康熙的脸色都有些怪异。
闵敏又追了一句:“不是借尸还魂,是将来之人,因为不知名的变故,到了现在。奴婢,便是这样的人。”
康熙和魏珠方才怪异的脸色已经敛了起来。
在摇曳烛光的投射下,康熙的表情忽明忽暗,看不透心意。
魏珠则是一副看你如何详述的样子。
闵敏认真行了个大礼,然后又跪直了,索性把自己来到康熙朝的一切经历都说了一遍。
从四十二年昏昏沉沉大病初愈,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就装作哑巴。因为意外受伤冲撞了主子,被送到了咸安宫,然后和晋嬷嬷交心且情同母女。不小心得了十三阿哥的赏赐却因为不合规矩投入了慎刑司……
当然,其中夹杂的原因都是闵敏自己猜测的,但是直觉告诉闵敏,这些调动恐怕幕后大有文章,试探自己是否真的失忆,利用自己拔出其他某些位置上的人,诱导自己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否则,一个下三旗的包衣奴才,怎么可能用区区四年多的时间,从远离主子的杂务所,成为了御前正三品的侍姑姑。如果说没有幕后推手再暗中使劲,怎么可能呢!
魏珠脸色阴晴不明,似是想到了什么,默默凑到康熙近侧一阵耳语。
康熙沉吟片刻,又道:“所以你说的纠葛,乃是将来的纠葛?”
闵敏一愣,随即迟疑又认真的点了点头。
康熙眯起眼睛,凝视着闵敏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灵魂究竟来自何朝何代一般。
时间在沉默中难耐的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闵敏的膝盖也疼了,挺直的腰背也酸了,终于,康熙又话了:“你如何证明你是将来之人?”
闵敏忍不住低下头,难道说要告诉康熙,你明年会废了太子?不行,万一康熙使使性子,自己岂不是改变了历史,蝴蝶效应还是很可怕的。
再想了想,闵敏又抬起头:“万岁爷当知,天机不可泄露,奴婢若是把将来的事告诉万岁爷,只怕会……影响大清,奴婢愿意将奴婢所知明年之事,写于纸上封存,届时皇上如期打开,便知奴婢所言真假。”
康熙闻言,情不自禁看了一眼魏珠,魏珠想了想,说:“皇上,或许这是一个办法。”
康熙看着魏珠,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只是让魏珠给了闵敏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