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敏,这个月二十,便是宫人可与家人见面的日子。这一回我们咸安宫居然也有份!你可想去见见谁?要提报给内务府了。”
小福子的兴奋劲儿,就好像得了天大的赏赐一样。
想来也是,那么小的年纪,纵有千般苦衷沦为侍,对家里头终究还是会存有眷恋,能够得了恩典见一见家里人,自然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差事,所以才会对自己的婉拒觉得不可思议吧。
可是他怎么会晓得,自己见了这个所谓洪鄂闵敏的家人,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难道要告诉他们,虽是一样的躯壳却是孑然不同的魂灵吗?唉,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这会子,小福子小安子都叫老太监领着去和亲戚见面了,晋嬷嬷虽不是去见家人,可是也出去了。于是,咸安宫里就剩下闵敏一个人,一时间竟也不晓得做什么才好,坐在门廊下头胡思乱想,忍不住又想到了自己年迈的母亲,应该是夏冰的母亲。
夏冰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很厉害的地方。她对此曾经深恶痛绝,难道女儿家就不是骨肉了吗?倒是没多少文化的母亲一番劝慰,才打开了夏冰的心结。她说,当地的女儿多远嫁,结婚之后往往一年难得见几次,一户人家若只有女儿,出嫁之后门庭何其冷落,七邻八舍自然会欺那家无人,所以未必真的是重男轻女,怕只是接受不了女儿远嫁之后家里无人的冷清寂寞。这也是夏冰母亲咬紧牙关宁愿与人做续弦,也不要舍了父母远嫁的缘故。
打哪个时候起,夏冰就十分佩服自己母亲的胸襟,到了自己好容易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城市的学校,母亲就一力主张要让女儿走出大山去读大学的时候,母亲已经成为了夏冰生命里头最最重要的人和指引她前进、给她力量的明灯。
如果说放弃夏冰的身份只有一条遗憾,倒未必是放下了二十一世纪的优渥生活和便利,而是未能履行自己对母亲的承诺,让她离开封闭守旧的大山,到开明自在的大城市,在自己的陪伴下安度晚年。
想到这里,闵敏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自己生出这样的意外,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对于自己的母亲又该带去怎样严酷的打击,若不是宫里不许哭出声,只怕闵敏早已按捺不住嚎啕大哭了。
“怎么不去见家人?一个人躲在这里流眼泪?”
一个身影大喇喇的推开了咸安宫虚掩的大门。
闵敏抬头一看,原来是中秋那夜坐在门口听歌的小厮,便敛了悲伤道:“咸安宫并非人人来得的地方,你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若不想受罚,还是快点出去的好。”
“你也知道咸安宫平日里都没有什么人来,自然今儿也不会有人来,谁会知道呢?”
那小厮随手掩上门,随随便便的坐在了台阶上。
“你倒不怕沾了晦气?”
到了咸安宫多日,闵敏自然知道了自己当日离开杂务所时听到的那些冷言冷语,见这小厮张狂,便忍不住也说话没遮拦起来。
“你这丫头倒稀奇,张口就说晦气,难道不怕犯了忌讳?”
“难道你这样进来不算是忌讳吗?”
闵敏下意识反唇相讥,“所以你最好还是赶紧离开,别回头出了错还连累了我们咸安宫的人。”
“你这丫头真是牙尖嘴利,你倒说说,我怎么就连累你们了?”
“若非咸安宫宫人,但凡进出都需要有内务府卓公公的手令,违者可不是打打板子就能搪塞过去的,请问这位,可有手令?”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担心我冒失而来,回头讨了手令补给你就是了。”
“哟,您这是该有多大的面子,卓公公的手令难道也是说讨就讨的吗?”
“卓宁算什么东西,难道他的手令小爷我还讨不来?”
“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乾清宫当差的小厮,居然敢直呼卓公公的名字?难道不怕得罪了这内务府头一等的红人!”
自打在大清朝醒过来以后,就一直听说卓公公是宫里头数一数二的红人,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得的人物。
“反正我有法子就是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那小厮撇了撇嘴,又说,“对了,你怎么不去和家里人见见,咸安宫平日里可得不到这样的恩典。”
闵敏方才还在想自己的亲妈,那种想见见不得的心酸瞬间又被勾了起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那小厮一见,神色倒有丝一闪而过的慌张:“怎么了?”
“没什么。”
闵敏扭过头,看着檐角处的天空,“家里没人了,没什么好见的。”
“没人了吗?”
小厮脱口而出。
闵敏纳闷地看了那小厮一眼,淡淡道:“没什么好见的。”
小厮倒不说话了,让闵敏越纳闷,难道这小厮与闵敏先前是认得的?那自己能向他打听些闵敏的往事吗?可是这人是值得信任的吗?
脑子正转得飞快,那小厮又开口道:“小爷我看你也是无聊,不如我来陪你说说话?”
“噗嗤。”
闵敏哼了一声,“左一个小爷,右一个小爷,不晓得的,还当你是哪个宫里头尚未开府的阿哥呢!”
“你这会子胆子倒大了,不怕说这样的话亵渎主子吗?”
小厮的表情略有几丝玩味。
闵敏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不知要如何说下去了。
“罢了,我也不会把你这话告诉卓宁的。”
“那你过来到底是要干嘛?”
“我只是想着,我们俩都是没能陪额娘在身边的,大约可以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