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生说着握紧他的手掌,害怕中夹着一丝雀跃:“墙后边可奇怪了,明明也是宫殿,可那里的屋子都很小很小,屋顶瓦片和手指甲一样小。院子中央坐着一尊和老师差不多高的大金佛,金佛莲座下刻着‘重锦’,学生想走近些看,但突然听到有和尚念经,后来就做了个梦,梦里好多张牙舞爪的怪物。学生被吓醒后,发现是躺在自己床上。”
“许只是做了个梦中梦。”
“不是的。”
樊云生又向后看一眼,然后悄悄换了只手握住他。
掌心忽被硬物硌到,他脚步微滞,随后继续向前。樊云生将他送到琅嬛斋后,指了指两角的高台小屋道:“那就是卿云小榭,站在上边其实看不太到小重锦寺。”
卿云小榭勾落月华,搭上飞檐。
他松开手,掌心硬物滑至指腹,被他轻巧捏住。较指节更短,方形,触感微糙,指腹仔细碾过,似乎有些浅浅刻痕,像是什么图案。
不等他认真分辨,琅嬛斋宫人已在院中列队,次柳带人上前。他不记得自己是否问过些什么,只听次柳同他说:“公主要为明日中秋准备,张大人今夜可自行歇下。自今日起,便由他们侍候大人。”
他神不守舍,次狐道出的那些名字过了耳便消散,半点没记下。
不久人群散开,樊云生被送回听桦阁,内侍则引他去往浴池。幽香雾气层层笼来,四周安稳静谧,引人不由遐想万千。合眼时一抹红纱闪过,他不敢停留,仓促梳洗后离开。
夜风吹过湿鬓,他恍惚间回想起海夕谷的夜风,不由自主地走上卿云小榭。
那和尚出没的地方,是在琅嬛斋后。?????
站在卿云小榭上远远望去,却只见连绵如云的屋顶。灯火照上琉璃瓦,跃起点点流光,与倾洒而下的月华交相辉映。
确然望不见那座小寺。
他举起樊云生偷偷递来的物件,迎着月光看去。是块小小瓦片,做工极其精巧。如樊云生所言,不足指甲大小,其上刻有较发丝更细的纹路,填以朱砂。两指卡住瓦片稍作拨动,朱纹泛起细微金光,似烛色,似月光。
再要细看,便觉眼睛酸涩。他眼疾虽愈,但这瓦片太小,映着光线细看太久,他吃不消。
“张大人,天色晚了,该歇了。”
内侍婉言催他,他目光再向后墙扫去,仍旧无果,这才离去。
许是此前清平院中合院宫人因他失踪而惨遭屠戮,自他此次归来,身旁总有人守着,从无空缺。哪怕入夜安寝,仍有宫人静静守在屏风后,他虽看不到,却知道。
是夜难眠。
曦光透窗而来,一夜辗转反侧终了,张湍渐渐入睡。
赵令僖踏着笑声步入琅嬛斋,得知张湍尚未起身,本要去瞧一瞧,却有宫人急急通传,说是皇后回宫,请她往佛堂一会。无奈,她吩咐宫人请御医给张湍诊脉,仔细右手的伤,趁早拟出法子为他根除旧疾。
内廷佛堂大大小小数十座,皇后久居云崖斋,喜好清静,昨夜回宫后未宿东宫,去了南苑净心阁。赵令僖到净心阁门前,浓郁檀香扑鼻而来,扰得她连连喷嚏。扫地姑子闻声放下扫帚,引她入茶室。
室内檀香渐淡,取而代之的是清幽茶香。
茶香起于帘后,姑子挂起纱帘,露出内里乾坤。室内仅有两人,上首女子衣着朴素,捻珠微笑,下首罗书玥未饰钗环,默然煮水沏茶。
她快步到罗书玥跟前,俯身轻撩茶雾,嗅得寒香。
“好别致的茶香。”
她转眼睐向上首,“定是母后带回的好东西。”
皇后笑容慈蔼,将她招至跟前,收了手中念珠,轻抚过她发间宫花,声音轻柔:“落尽群花独自芳①。这朵拒霜裁得真好。茶叶是我在云崖斋后山伴着拒霜一同种的,今日赶了巧了。”
她将发间拒霜摘下,簪在皇后染了霜色的鬓边:“那儿就用这朵拒霜花,换母后的茶。”
罗书玥端上茶盏,笑道:“昨夜殿下看到母后两鬓飞霜,暗自不知抹了多少眼泪。如今有了却愁亲手簪上的拒霜,银丝怕是都要争先恐后变黑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