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主簿,你住在什么地方?”
沈烈问话之时,冯道的心里正推演着某个可能性,有些愣神儿,被沈烈突然一问,吓了一跳,赶忙回道:“卑职就借住在主簿衙里,除了公务所用,还有两间屋子,并无房产。”
自己可没有什么家财,可以说是一穷二白,用不着沈烈惦记。
沈烈点了点头,又问:“够住吗?”
冯道谨慎地回道:“卑职身边唯有老父尚需尽孝,两间房足够用了,卑职出身耕读之家,本就安于清贫,能有一处遮风避雨之所孝敬老父亲,已经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对于买房这个话题,其实从古到今就没停过,也都是一个老大难。当然了,这个“老大难”
只是针对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对于那些掌握财富的少数人来说,买房子只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是杜甫旅居成都时,在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里写下的感慨。
姑且不去深究内在涵义,单从字面而言,足以说明在古代能有一处像样的宅院也绝非易事,固然长芦比不得帝都,房价不会高的离谱,可活在长芦的冯道照样买不起房子,这跟窝在小城市里打工的人买不起当地房子是一个道理。
说是安于清贫,从本质上说,就是只能拿着那点俸禄过活,根本捞不到外财,不守着清贫又能如何呢?这种境遇也与后世大多数打工者并无差别。
“哦!”
沈烈应了一声,说道:“冯主簿,今日有劳你了,我还要出城一趟,县衙之事依旧交给你代为处置,我返回时会提前通知你。”
说完,沈烈松开缰绳,胯下白马刚要驰骋,又被沈烈勒住,回头冲着冯道说笑道:“冯主簿,虽说百善孝为先,但尽孝不能仅凭心意,您是能守得清贫,可令尊清贫了一辈子,也应该尝一场人间富贵,好好想想吧,等我回来时,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道愣愣地望着沈烈打马离开,心里反复咀嚼着沈烈说的这番话,确实不假,如果顿顿有肉吃,谁会甘心天天喝菜粥,还不是因为囊中羞涩。
另外,冯道说自己出身耕读之家,实则不然,冯家从曾祖一辈就是官宦,冯道的父亲冯良建还曾在朝中官至秘书少监,只是后来被罢免,家道就此中落,沦为寒门。
这些事情,冯道从不愿跟外人提这些,没意思,祖上的荣光早已不在,说出来也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料。
好日子不是没享受过,只是成了记忆,如果能让父亲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安逸,过上曾经有过的生活,这样的孝心不好吗?
很好,这也是最大的孝心。
不过,冯道深切地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就必须要有付出,所有获取都是经过交换而来,所以沈烈并不是让他思考如何尽孝,而是让他做出一个选择。
从沈烈走出杜府大门的那一刻,冯道就判定沈烈一定会跟杜延平掰手腕,甚至还会弄死杜延平和卢元,将兵权收入囊中,所以这个选择很重要,因为选对了会生,会有更好的尽孝方式,如果选错了,别说尽孝,就连命都保不住。
在没有确切答案的时候,做选择题永远是郁闷的。
冯道闷闷不乐地回到县衙,先是回到主簿衙,给家中的老父亲准备了晚饭,又陪着父亲说了会儿话,随后坐在处理公务的正屋内翻看《唐律疏议》,然而翻看几页,觉怎么都好看不进去,索性扔下书,起身来到自己睡觉的厢房里喝闷酒。
说起来,他真的很沮丧,很不满意自己的现状。
已经二十好几的人,竟然连个家室都没有,虽然在县衙里当主簿,在别人眼里看似挺风光,可他知道,其实自己就是一条被杜延平随意使唤的狗,活没少干,饷钱却一点没多得,而且自己这个主簿活得连“花目魈”
的胖婆娘都不如。
且不说胖婆娘的目无尊卑,就说人家吃肉,那真是想吃就吃,吃完还能往家里带,有时候整头羊地往家里赶,而自己连吃一顿好羊肉都要琢磨半天,想想都可悲。
另外,有一件事情让冯道对杜延平耿耿于怀,甚至可以说是痛恨至极,这件事情与疯在轻监里的王业道有关。
王家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名唤米儿,二八芳龄,长得温婉可人,知书达理,冯道偶然得见,一眼定情。
之后,冯道找机会接触过王家小娘子米儿,米儿也心仪冯道的才学,可以说是两情相悦,冯道正打算请人说媒,不成想却杜延平毁了这段好姻缘。
不晓得杜延平从哪里得知米儿貌美,跑到王家扔下一车绸,便要将米儿带走做妾。王家本是城里富户,不缺那些绸,怎么可能为了一车绸把女儿卖了,故而王业道婉拒,也就惹恼了杜延平。
虽然杜延平没有当场作,却在夜间让卢元带了几十军卒冲进王家,见人就砍,随后掳走了米儿,将米儿连夜送进了杜府。
不仅如此,杜延平还查封了王家,将王家所有家财收为己有,并且将王业道关进大牢,以此来威胁米儿就范,米儿为了父亲的一条命,只好违心从了杜延平。
王家的惨剧,心爱之人遭他人霸占,冯道虽坐公堂,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连个情都不敢去求,这份窝囊让他如何能不恨呢?
另外,有一次他在杜府偶遇米儿,错身之际,冯道看到米儿盯他的眼神里满是凄苦与怨恨。
冯道明白,王娘子是怨恨他的无能,也就是那天夜里,冯道灌了自己整整一坛酒,大醉了一场,哭得泪流满面。
怨恨又能如何?
自己根本斗不过杜延平,连想都不敢想,只能把这股恨意深埋在心里,一丝一毫都不敢流露出来。
想到此处,冯道抹了一把眼角,又灌了几盅酒,拿起酒壶刚要再倒,现酒壶内竟然空空如也,不由恼怒地将酒壶墩在桌案上,出咚的一声响。
“可道兄弟,这是又跟谁置气呢?”
捕头程不换提着烧鸡和酒坛走了进来,东西放下后,程不换去给冯道的老父亲请安,随后跟冯道对饮起来。
程不换比冯道大几岁,之前两人都在长芦县衙做事,关系走得挺近,经常会在一起小酌几杯,冯道当主簿后,帮程不换干上捕头,关系也就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