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给我拿下!”
张权冷冷吩咐了一句,虽然县衙内的人数不少,但他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就连以程不换为的那几个捕快也是如此,在他眼中,对面站的这些人都是废物。
“慢着!”
虽然说不清,但冯道已经横下心,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另外他也清楚,张权在这个时候突然来县衙难的原因。
是为沈烈这个新县令而来,也应该是蓄谋已久的夺权,不是夺他的权,而是想要就此废除杜延平和卢元,自己若真的被他抓走,必定九死一生。
“张军头,在下虽然只是县衙主簿,但杜都头命我处理县衙一切事宜,等同于暂代县令之职。”
冯道毫无畏惧地盯着张权,继续说道:“沈县令的敕牒与告身,本主簿已经核验无误,怎能说是不轨之人?况且这是县府之政事,与军衙无关,就算要有交代,也应等杜都头返回,我向杜都头据实禀报,你有什么权利抓我?莫非你想趁乱起叛乱之心?”
谁都会扣帽子,冯道还给张权一顶叛乱的帽子,也是想以此来稳住众多衙役的疑虑。
说起来,衙役们平时没少受张权这些人的欺辱,轻则打骂,重则家财女人都会掳进旋军城,程不换等捕快也拿他们没法子,连多问一句都会招致麻烦,所以大家只能是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此刻有冯道领头,大家也就把心里的仇恨转化为胆气,程不换更是持刀上前,护在冯道的身边,打算跟张权硬刚下去。
“冯主簿说的没错,你只是军将,有什么资格抓县府主簿?就算要抓也需杜都头的命令。”
“哼,真是不知死活!”
张权冷笑,那支独眼瞥向程不换,缓缓抽出手里的横刀,腰间的铜符也随之晃荡了几下,“昭武校尉”
四字在火把光亮中显得出乌光,那是被血垢沁久的光亮。
洪少游跟在张权身后,见张权抽刀,也把手中的一对铁锤颠了两下,只等张权令,他便会一锤砸烂冯道的脑袋。
张权步步紧逼:“冯道,我劝你最好识时务,告诉我那个沈烈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否则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不仅是你们,就连你们的家眷也都得死!”
冯道也带着刀,不是横刀,只是一把寻常的腰刀,此刻紧握在手里,被张权逼的一步步后退,直至退到大门内。
“我不知道沈县令在何处,就算知晓也不会告诉你,你若敢动手,我们便与你拼命!”
他确实不知道沈烈在哪里,也确实打算拼命了。
张权桀桀一笑,不仅独眼里射出凶狠,就连左眼处的刺青都抖动起来:“那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命跟我拼…”
沈烈到底在哪儿呢?
其实离得也不远,此刻就在城西渡口的楼船上,正跟廖通、杨婆儿等人喝酒,还有陆贞娘作陪。
对于城中的情况,他能猜出个大概。
城里应该会乱起来的,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去县衙和杜府,真正目的不在于确认官身和探查杜延平到底收刮了多少,而是要把消息传出去,搅乱城里的那潭脏水。
交心者,必趋利所往,这是常识,也是人性之根本,无论初心如何,最终都会落到“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之上。
不管冯道以后会有多大成就,都逃不脱一个“利”
字,眼下也是如此,自己临走时留给冯道的话题,冯道一定会去想,想过之后也一定会有动作,这个动作是大是小,无关紧要,只要他去做,就会在城里掀起涟漪。
那个庞氏有一股狠劲儿,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来,这样的女人有极强的占有欲,绝不舍得轻易放弃,为了自保,她必定要有动作,就算没有得到杜延平的允许,她也会擅作主张,而这个动作很可能会与县衙的冯道形成对立。
这两个人到底能折腾出多大乱子,不是重点,关键点在旋军城,沈烈认定旋军城内不是铁板一块,除了新老军卒的利益矛盾,应该还存在以下犯上的觊觎。
当权利处于真空的时候,一切牛鬼蛇神都会冒出来,这是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早已形成的规律。沈烈悄无声息地干掉杜延平与卢元,就是想让这个规律在长芦县城里显现出来。
乱,总要比上下抱团好,如果能大乱就最好了,因为小乱需怀柔,费时费力,大乱则大治,快刀斩乱麻,可以迅解决掉所有显露与潜在的麻烦,彻底把长芦掌控在手里。
月色斜斜穿过楼船的雕花窗棂,将食案上的青瓷酒杯映得通透,沈烈屈膝倚在湘妃竹榻上,玄色锦袍衣襟微敞,露出半截麦色胸膛,捏了一颗松子朝杨婆儿掷去。
“婆儿,你回魏州城的时候替我捎个话,告诉月华,我这边给她准备了一千头活羊,等进县城后,还会陆续帮她筹备,什么时候需要就通知我一声。”
驻扎在魏博境内的汴军就是一大群吃肉的狼,罗月华一直都在为军需之中的肉食犯愁,沈烈记在心里,这次接手粟特人米昭通的这批肥羊,就是想替罗月华分忧。
杨婆儿问:“需要我随船带一些过去吗?”
此番带来的货物已经交割完毕,返程所需物资也采购完毕,杨婆儿打算明日启航回返,今晚的酒宴也算是离别宴。
“不用,先养在长芦吧。”
沈烈摆了摆手,又叮嘱道:“明日我会派几个人在船上护航,但也只能护到魏州城,余下的路你和景进还要多加小心。另外回去后跟李亚子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想拜会他,这次送的礼物就当是提前送出的见面礼了。”
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沈烈打算通过杨婆儿这层关系结交李存勖。
虽然以后是敌是友还两说,李存勖会不会按照历史的进程展成为后唐庄宗,也不确定,但无所谓,先把路子搭上,总好过临时抱佛脚,所以沈烈准备了一份厚礼,让杨婆儿带给李存勖。
杨婆儿连连点头,随后沉默了一小会儿,竟然抹起眼泪:“烈哥儿,婆儿真的有些舍不得离开你。”
杨婆儿与沈烈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一路走来,他现自己喜欢上这个男人。这种喜欢挺奇妙,是男人对男人的欣赏,也掺杂着类似女人对男人的那种爱慕,甚至还有依赖感,就像弟弟妹妹对兄长的那种依赖。
儿时,杨婆儿就被卖离故土,从此无依无靠,也不敢奢望真正依赖谁,只能像野草一样努力活着,为了活着而放弃所有尊严,成为别人的玩物。
跟沈烈相处的这段时间,杨婆儿觉得自己活的不那么辛苦了,虽然有时候沈烈也开玩笑,但总会适可而止,也总会有分寸,从不让人难堪,这就是一种尊重,杨婆儿喜欢这样的尊重,也成为舍不得离开的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