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虞沉默了片刻,扯扯嘴唇反问:「难道不是盲目,是风险,是可能刺向你的匕首吗?」
柏萧红又一愣,内心十分讶然。正巧红灯,她便踩下刹车,扭头望向锺虞。那张不论男女看了都会觉得自惭形秽的脸上,此刻写满凉薄与不屑。
柏萧红巧舌如簧,这会儿突然不知该怎麽接,半晌,红灯跳绿,她开车驶过路口,才说:「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不是有句话吗,爱上一个人,就等於亲手给了对方伤害你的权利。钟律你是这个意思吗?」
锺虞淡淡道:「差不多。」
柏萧红笑了笑:「其实我觉得咱们俩应该是同样的人,都是很理性的那种。」
「理性是职业需求。」
「是,做律师要求时刻保持理性,但过於理性就会导致过於悲观。」柏萧红看他一眼,「我这人有话直说,你别介意。钟律,我是真没想到你是个这麽悲观的人。」
锺虞没接话,柏萧红便自顾继续:「你说的对,爱情是风险。其实不止爱情,任何情感,亲情丶友情,只要敞开心扉就是件危险的事。现在网上不是流行讨论原生家庭吗,牵绊最深,伤害也最深。但人不可能活在没有感情的沙漠里,这是不现实的,生命需要靠感情来滋养……」
柏萧红侃侃而谈,因此并没注意锺虞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冷色。
之後锺虞随意扯了个案子把话题转开了,等到酒店,他下车,站在车旁跟柏萧红道谢告别。
柏萧红从车窗探头说不客气,随後一脚油门离开,後视镜里见锺虞转身进入酒店,身影清瘦挺拔,也意外地十分沉重寂寥,周围明亮的光仿佛只是无力地打在他身上,而不能真的照亮他。柏萧红突发感概,这个年轻俊美又能力超群的同行身上,许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锺虞不知道柏萧红所想,进大堂後他先去前台,一问果真有他东西。前台拿给他,是个防尘袋,里面挂着一套西装。
拎着西装回房间,他没着急打开,先脱衣洗澡,洗去一身寒冷与酒意,才裹着浴袍走到衣帽间,站在等身镜前,将那防尘袋的拉链拉开,把西装拿了出来。
一共三件,衬衫丶西裤和一件外套。穿上後,锺虞对着镜子照了照,肩线平整,腰腹臀腿均完美贴合,剪裁的确不输所谓大牌,一时不知道是该夸老裁缝手艺好,还是该夸蒋绍言量得准。
他随即又脱下,重新挂好,没着急穿上睡衣,只穿条内裤,就这样近乎赤裸地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身体,静了片刻,弯腰从柜子深处拿了个盒子出来。
盒盖打开,里面赫然是那条在裁缝店看到的露背红裙。
他将裙子拎起,下意识动作十分小心。丝绸的料子光滑如水,轻轻一展就垂了下去,裙摆恰好到脚背。
裙和人在镜子里重合了,好像真的穿上了似的,锺虞看得入神,那红颜色极正,红得像火,叫他感觉全身被烈火舔舐,混合着体内酒精,瞬间从头皮到脚趾都在燃烧和战栗。
是的,这条裙子被他买了下来,鬼事神差,就在去裁缝店的第二天,他自己又回去了一趟,花了三倍价格,并请老裁缝为他保密。
老裁缝当时在老花镜後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说这是别人定的啊,你买回去干什麽?送人吗?那尺寸也不合适啊。他也不知道他想干什麽,只知道他想买,就说没关系。
老裁缝便给顾客打电话商量,挂了电话,说没问题客人同意了,顿了顿,那双有些混浊的双眼再次投向他,说,你要是不着急就等等吧,我把尺寸给你改改。他说行,我的尺寸您不是知道吗?老裁缝倒也不意外,给他倒了杯水,叫他坐,随後便从模特身上解下那条裙子坐回缝纫机後面。
他端着水杯,找了把椅子坐下,闭目安静等待,听那缝纫机笃笃笃响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老裁缝改好了,装进盒子里交给了他。
此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锺虞突然觉得,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在蒋兜兜问他想不想蒋绍言的时候,在蒋绍言要求看他的伤疤他没有拒绝的时候,在蒋绍言从背後搂住他他浑身颤抖的时候,在蒋绍言亲吻他的头发叫他心中悸动的时候,在看到柳眠难以控制妒意和戾气的时候,在看到这条裙子的时候。
在看到这件裙子的时候,他脑海里只一个念头——他竟然想再次穿上,和蒋绍言再跳一次舞!
那时他便知道,他爱上了蒋绍言。
再一次爱上了。
柏萧红的话是对的,人不会从过去的错误里汲取教训。历史不断重复,人也不断重复,重复同样错误,爱上同样的人。
当年如何爱上蒋绍言,如今就如何再一次爱上。历史重演,可笑的是他竟然觉得自己可以游刃有馀。
爱上蒋绍言,就像呼吸一样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