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却突然推开宋妄,踉跄两步,勉力站直身体,站在两步开外望向他。
宋妄看看自己空空荡荡的怀抱,下意识道:「阿樱……」
沈樱与他对视,嗓音嘶哑,却坚定认真:「陛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教训子女,乃天理伦常,不该被苛责。」
宋妄怒道:「胡说八道!你的命何曾属於他!今日他敢打你,我必会要了他的命,谁说都无用!」
沈樱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端端正正跪於地,苍白的脸上犹带泪痕。
她抬起眼睛,自下向上看着宋妄:「陛下乃天下之主,想要家父的性命,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无人胆敢置喙。」
宋妄随之安抚道:「所以,你不必怕,无人敢说你不好。」
沈樱置若罔闻,继续端端正正道:「但臣女今日,却要求陛下饶恕家父。」
宋妄手指捏的咯吱作响:「阿樱!」
沈樱与他对视,没再称呼他为「陛下」,而是凄然一笑,道:「宋妄,你当真不懂我的意思吗?」
迎着宋妄茫然的眼神。
沈樱一句一句,击溃他所有的傲慢:「没了父亲,你让我去何处?教坊吗?」
第8章婚姻三载为期,誓不相负
宋妄微怔,满眼不解。
沈樱眉目坚定,便将一切遮羞布扯开:「你当真觉得,我今日之狼狈不堪,是因父亲之过吗?」
宋妄脚下登时无法动弹,宛如被千万条藤蔓绑住,逼得他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血液都随之僵硬到无法流动。
他当真如此觉得吗?
当然不会。他比谁都清楚,沈樱落得今日境况,皆是因他之过,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沈樱看着他,双手用力抓着臂间的披帛,字字泣血:「宋妄,我只是个被休弃归家女子,父母怜悯,方接纳我在家中生活。不论好歹,总归给我片瓦遮身丶衣食果腹,不至使我沦落街头,无家可归?」
宋妄只觉这话刺的耳根到心口都生疼。
沈樱兀自望着他,眉眼带着彻骨的难过:「如若我今日没了父母,你让我去何处?」
「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个女人,无夫无父,该当如何?」
宋妄立於原地,凄清的夕阳打在肩上,寂寥恍惚。
沈樱从来都是辩才的高手,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宋妄,去岁秋天,你我一同听的那出《玉簪花》,林玉簪的结局如何,你可还记得?」
宋妄张了张嘴,半晌才艰涩道:「记得。」
《玉簪花》是一出戏文,女主角林玉簪被夫家休弃,被娘家不容,无奈栖身破庙,偏又遇上拐子张三,被骗去花楼,从此沦落风尘。
这时节里,一个女人,无父无夫,结局大抵如是。
或者说,人间诸事,比戏文更残忍。
宋妄偏过头去,眼底已泛了红,双手紧握成拳,脖颈中已爆出了青筋。
却死死咬紧了牙关。
他说不出饶恕沈既宣的话。
更说不出责罚旁人的话。
他怨憎世人。
却也知晓,是他的贪心不足,使得沈樱沦落至此。
沈樱始终跪在地上,许久侧过头,看向沈既宣:「父亲,我想与陛下,单独谈一谈。」
沈既宣求之不得,连忙带着人离开。
偌大厅堂内,只馀二人。
夕阳已渐渐落下山,厅堂内墨色渐浓。
沈樱撑着地,缓缓起身,行至宋妄身侧,抬手去抚摸他俊美的脸庞,眼底痴痴情深。
宋妄没动,双眼发红。
沈樱的手触到他眼角,又缓缓缩回去,垂首时嗓音喑哑:「宋妄,你回宫去吧,从今以往,莫要念我。」
宋妄抓住她的手臂,过了半晌,忽而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声音里带着找到救命稻草的兴奋。
「阿樱,你可以往玉芍园去,只要我活着一日,便没人敢夺走你的东西。」
沈樱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失落,神色凄怆:「非皇家人,岂敢入主玉芍园。何况,我最重要的东西,早已被人夺走了。」
宋妄心如刀割,不由道:「聘崔氏女为後,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世族势力庞大,历代皇族无一不被掣肘,你应当明白。」
沈樱微微颔首:「我懂。」
宋妄继续道:「除却後位,其馀我都可给你。若你愿意,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亦可重新册立你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樱失望地摇摇头,拒绝了他:「宋妄,你知道,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