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不,不止京城,放眼整个大楚甚至北境,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低位有低位的苦,想在这乱世里一日三餐饱腹,高位有高位的难,为权利被迫纷争不断,每个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活命,若人只向后看,将过去视若自己的全部,那就只能永远活在过去,迈不出崭新的一步,然后等待被潮水吞没。
乱世是吃人的怪物,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元彻看着这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处因为常年握笔带有薄茧的手,突然冒出个私心,希望他的丞相大人不要那么聪明,遇见事情能笨一点傻一点,这样的话也会少经历些苦难。
“不说她了。”
沈之屿道,“接下来陛下打算怎么办,有想法吗?”
晚饭间沈之屿说了自己得到的消息,元彻知道沈之屿指的是齐王的那张暗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齐王若真是和他明面对上,反倒不用怕,可偏偏齐王这样躲在暗处指挥着爪牙上蹿下跳,着实不好办。
难道要把这朝堂上所有的大臣全杀了?
这不现实。
“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把他找出来杀掉。”
元彻略微思考,说道。
“若齐王能在地动之中活下来,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帮他的人只有一位。”
沈之屿补充。
当时尹青已经叛变,不可能是尹青。
听此,元彻眼前一亮,随即立马沉了下来。
“元拓。”
一切又绕回最原点。
元拓安插在鬼戎军中的内应在那场地动中暴露,却也救下了齐王,只要齐王没死,就一定在元拓的手中。
“北境狼王保下齐王,是因为齐王有能力搅乱中原,”
沈之屿分析道,“您与他之间,想要靠武力分出胜负几乎不可能,所以接下来要比的,就是谁有这个能力坚持得更久,看谁先耗死谁。”
元彻愣愣地看着沈之屿,听他一语道出最关键之处。
“想要在外敌面前固若金汤,内里的稳当必不可少,可你俩偏偏又都在内里有点疏漏。”
沈之屿道,“当下的北境狼王继位是在没能杀了你的情况下,这不符合你们北境的继位条件,因此他是不能服众的,他需要时间来说服北境十八部落归顺自己,同时,陛下你也需要收复各大藩国尽归手中臣之前画的那一条线,只能保证藩王们不能结盟,中原不会生大规模的叛乱,不能让他们真心实意地臣服于你。”
元彻皱眉:“那就打到他们服气。”
沈之屿摇头:“打,是最下策。”
“那该怎么办?”
元彻双手包着沈之屿的手,问得特别诚恳。
“打固然是要打的,一切的心甘情愿都是囊括在敬畏之下,有畏才有敬嘶,你轻点。”
沈之屿瞪了一眼元彻,却没将手抽回来,“但陛下要记住,他们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臣子,你的跪拜者,你真正的敌人在北方,你要让他们知道,大楚已经易姓了,你是他们新的君主,这才是你的目的。”
元彻连忙松下力道,他听得震撼,连抽了好几口气在胸中,好半刻,才想起来回答:“没错……对,朕莽撞了,是这么个理。”
“最关键之处在朝中,朝中稳当,天下就乱不了,继而一切都会逐步回到正轨,齐王的那些招数听来吓人,但细想也漏洞百出,他始终没有跳出自己的怪圈,满脑子全是所谓的阴谋手段,阴谋诡计登不上大雅之堂,他不会成功。”
沈之屿说到这里,顿了顿,淡笑道,“陛下无需担忧齐王的三脚猫功夫作乱,尽管将心思放在收复藩国上面,一切的后方都交给臣。”
最后一句话叫元彻忽然有一种摔进了蜜罐的错觉。
方才他还在想,要是丞相大人不那么聪明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少受很多的罪,活得开开心心的,但这一刻,他又恍然明白,只有这才是沈之屿。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运筹帷幄给人安心的沈之屿。
如今这世道,人人都在笑脸迎人,身后藏刀,一个人,不可能将万事万物都做得面面俱到,有优点,就会有缺点,但登上真正人极之位的路上刀枪太多,想要刀枪不入,就得有一人肯帮他守着后背,弥补缺点。
历代帝王,寻找贤相谋臣,就是本着这一点。
可能真正做到将相和睦的,寥寥无几,要么叛变君主,要么狡兔死走狗烹,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私心,肯全心全意地为了对方走上这条披荆斩棘之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元彻少时读书马虎,没怎么正经地在学堂里坐过,大多数时候是在狼背上跟着一群粗糙的臭男人学骂人,形容不出来,他只知道,这哪儿是他护着沈之屿,明明是沈之屿在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