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进来起,席间众人都静了下来,各怀心思地看着他们。
他盯着那一抹嫣红,一种被人看穿了的烦躁自心底攀爬而上,令他头疼。
默了良久,方才揶揄崔潜的虬须男子耐不住朗声笑道:「裴少卿要翻李刺史亲自办的命案,又不喝云娘子的酒,怕是得事倍功半了。」
裴晏思忖片刻,正要抬手,船身微荡,云英当即蹙眉回身看了一眼。
再转回来已是脉脉含笑,放下手中酒杯,朝崔潜施了个礼:「看来裴大人还当我是嫌犯,那我还是避嫌好了。」
说完便翩然而去。
云英一走,舫内众人又各自谈笑,仿佛刚才什麽都没发生。崔潜使了个眼色,示意裴晏借一步说话。两人欠身走出船舱,候在门口的两个侍女拾趣地施礼离去。
夜色已深,浓云无月。
崔潜四下环视,叹道:「裴少卿何故与云娘子过不去呢?」
裴晏单刀直入:「她倚的究竟是谁的势?还请崔长史明示。」
崔潜一时僵住,心下暗忖这裴晏着实不懂规矩。
裴晏知道按理当再绕上些弯子,讨个近乎再问,但云英一走,他担心卢湛在那边应付不来,被人套了话去,心里焦急,方才又被拂了面子,隐隐有些气。
「李规都不愿押她过堂,莫非是元昊的外室?江州苦军镇久矣,此处既是元昊的地盘,里面那些南朝士族为何还要与她周旋?」
「裴少卿有所不知,这南朝人看似抱团排外,内里实则错综复杂。若当真是同仇敌忾,昔日也不会不战而降了。」崔潜眯着眼,似笑非笑,「尤其是那徐州,各郡守说来都是姻亲,但又素有嫌隙,见面必争个高下,接连换了几任刺史,谁都没辙。李刺史与元将军究竟没有撕破脸,此处便是那居中转圜之地。」
「李刺史虽久居江州,但其实出身扬州,江州内部,也并非所有人都与他一条心。赵司马平素交友广阔,与各方均有往来,裴少卿远道而来,若无中间人引路,想摸清这背里的关系,恐非易事。」
「若是查民,大可差遣江夏县衙去办便成,但若要查士族官绅……」崔潜眼角一弯,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江州可再无比云娘子消息更灵通的人了。」
裴晏思忖片刻,欠身朝崔潜长揖。
「崔某岂敢当此大礼。」崔潜赶忙笑着还礼,今夜这人情,总算是送出去了。
但见裴晏转身便要上岸,他急急叫住:「裴少卿这是要去哪儿?」
「崔长史苦心为我牵线,我方才却惹恼了佳人,自是要去赔个不是。」
裴晏快步上岸,径直朝凤楼而去,刚到门口,便见着卢湛鬼鬼祟祟地站在一旁的巷中朝他招手。
「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进去。」
「大人也忒看轻我了。」卢湛得意地挑眉,「我都打听到了,那温广林早先也是这儿的常客,只是这两年来得少了,通常也都只是去湖中画舫谈生意,但近一个月不仅常来,这几日更是一直宿在这儿,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裴晏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青漆小楼。
「他住哪?」
「三楼东面第一间,方才我还见进去了个抱琵琶的娘子。大人,这会儿难得甩掉了县衙的人,要去探探麽?」
「你方才可见到那东家了?」裴晏想了想,怕卢湛眼拙,「她今日穿的是青红相间的垂髾纱罗。」
「哦,见到了,但她朝西面走了,没有回楼里。」
裴晏心下狐疑,但时不待人,还是决定先进去探探。
门口小厮这回笑吟吟地将两人引至二楼。
房内布置素雅,淡香怡人,夜风阵阵由敞着的窗外吹进来,裹着重重的湖水湿气。裴晏走到窗边,低头扫了一眼那靠在明月湖畔挂着灯笼的画舫。
「大人是要吃酒还是……」
「找你们东家来。」
小厮面露难色:「娘子方才出去了,大人恐要等些时辰。」
「无妨,我便在此等她。」裴晏关上窗,「你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要遣人进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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