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说,裴少卿病中忘了规矩,以下犯上便罢了,你算个什麽东西?」
卢湛说来就是气:「他又算个什麽东西?大人您叫他一声堂舅,他还真当自己是崔司徒的亲侄了?我看崔家的族谱翻三页都未必找得着他吧!」
裴晏一愣,难得笑了会儿,但很快收敛回来。
「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崔夫人死得太过巧合了麽?」裴晏收起手里银刃,「秦攸说他离京时,朝中还未有定论。但算时间,这诏令应就是他离京後没两日便定下来了,也就是……」
卢湛恍然接道:「崔夫人死的前後。」
裴晏点点头,将另一些疑虑按下未表:「但不管怎麽说,诏令已下,装病不是长久之计。我需要一个人去崔府查一查崔夫人的死是否有疑,但不能走正途,也不能让人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卢湛嗯了声,但咽了咽,又忐忑道:「大人真的放心我一个人去?」
裴晏笑道:「看来是你不太相信自己。」
卢湛知道此事重要,也不逞英雄:「要不,我叫上秦大哥一起?他比我机灵多了。」
「不可!」
裴晏意识到语气过重,稍缓和道:「你方才不也说,崔潜借题发挥对秦攸不客气麽?你都跟他拔刀了,他还管你叫贤侄。此事,只能你去。」
「你若成了,兴许江州的困局还有转圜馀地。你若不成,被逮住了,最多委屈你挨几板子,罚俸几个月,钱我回京了赔给你。板子嘛……」
卢湛咧嘴笑道:「大人放心,我不会被人逮住。」
裴晏点点头,随即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细致教他如何混进崔府,如何与那些侍从仆役套近乎,该去问谁,怎麽套话。
讲完不放心,又像教桃儿识字一般,让卢湛又复述一遍,随口抽问半晌才放心让他去。
裴晏大病初愈,腹中空空,又连口水都没喝讲了一个多时辰,有些眼冒金星。
但凡还有得选,他也不至於孤注在卢湛身上。
卢湛不是目无下尘之人,但他自小太过顺遂,许多时候是轻慢而不自知,实在不擅长做这种事。
若是……
思绪忽地飘到了不该去的地方,裴晏低头捏了捏眉心,一睁眼瞥见那绣了两层的衣角。针脚密密麻麻,厚厚地鼓起,外头这层是他自己绣的。
但他记得里头包着的,那不像花的花是什麽样。
病中出了好几身汗才退热,裴晏脱下来想换一件乾净的,但打开衣箱,心就更沉了三分。
她在他这儿住了月余,除了那身官服,这里头每一件都是她穿过的。
裴晏沉了口气,随便拎出一件来换上,将那件绣过衣角的扔在地上,回身去案前想把她在这儿教桃儿写字时留下的东西都一起扔掉。可翻了半天却连半张纸都没找着。
先前忙着正事,容不得他细想。如今静下来的每一刻都收不住神,又想来可笑。
她留在州府的户籍是出生江夏,可亲族皆不可考。户籍是假的,名字会是真的吗?她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他一无所知。这衣裳若不是他穿在身上,怕是现在也找不着了。
她什麽都不留下,是有多怕他闻着味追上去。
他早该知道,她这样的人,哪会有什麽真心。
落日穿云破霞,金光落在乾瘦的後背上,拉起长影。
桃儿弯腰查看卡在路缝中的车轮,单手抬了几下未果,另只手又不能放,一放下来板车上的酒坛子就要往下滑。她有些後悔,早知就不贪便宜全买了的。
桃儿抹了抹额前的汗,要是出来时叫上了卢公子就好了。
正想着,头一歪,便见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深巷中穿来穿去,颇是眼熟。
桃儿一咬牙,铆劲将板车抬了出来,推入巷子里靠边搁好,擦了擦汗追着那个身影而去。
卢湛发觉有人跟踪,快步躲进拐角破了口的大酱缸里,见是桃儿,下意识起身:「你怎麽在这儿?」
桃儿皱眉捏住鼻子,卢湛低头闻了闻,这酱缸里泡水生霉,似乎还有些狗尿,他赶紧出来,解释道:「我还以为是……」
「是什麽?」
卢湛想起裴晏交代不能让人知道,但他也不傻,裴晏不信任的从来都是秦攸他们。
「大人让我混进崔府打听些事,但他教的法子不顶用,那该死的伙夫二话不说就赶我走。我正想着从侧院翻墙进去,你就跟上来了,我还以为是崔府的人。」
桃儿哦了声:「难怪卢公子穿成这样。」
卢湛笑得勉强,总觉得方才踩上了狗尿,脚在地上不住地磨蹭。桃儿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撑手托腮认真道:「若是我,我也不放卢公子进去。」
卢湛一愣:「为何?」
桃儿抿嘴笑着,声音也细了些:「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卢公子一看就是贵人,哪骗得过那些高门大院里干活的,他们可精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