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抿唇问:「你们要去哪儿?」
「夷州。」陆三答得乾脆,「锦衣玉食没有,但不会有人再……再那麽欺负你。」
婉儿知道他的意思,垂眸问:「是娘子让你来的?」
陆三摇头道:「待会见面再跟她说。」
他凑到帷帐边窥探了会儿,朝她伸出手,等了会儿没动静,回头催道:「别愣着,快点!」
婉儿抹了抹眼底,牵起陆三,头也不回地跟着钻出帐子。
火一烧起来,关在营房四处的战俘便如鸟兽散。
陆三在水桶和辘轳上都做了手脚,沙土袋里也掺了些石灰粉和硝石,捆袋的麻绳浸过油,往火堆里一放,时不时就炸开。
眼看就要走出营地,身後忽地射来几支箭,一支擦过婉儿的腿。
「在这——」
追兵还没来得及喊完,陆三拔箭掷回去,断箭穿咽而过。
他迅速扯下一截布条给她系紧了伤口:「忍着点,能走吗?」
婉儿点点头,咬牙走了两步。
远处,更多的追兵闻声而来。一时间,飞箭如蝗,矢如雨下。
婉儿步子慢,陆三便将她背着,迅速越过营房外最後一段木栅,很快就甩开了追兵。他绕了一段路,才朝着引水渠的方向赶过去。
「待会儿你在渠口等我,云娘没出过府,我得回城里去接她。」
身後许久没有回应,陆三皱眉掂了掂背:「婉儿?」
婉儿这才应了声,突然问:「十年前,你也是这麽背着娘子逃出洛都的吗……」
陆三笑了笑:「她才不要我背,她要自己走。」
默了会儿,婉儿又说:「我是家妓生的,爷死了,主母就将我们都卖了。一开始是个方士,他怕我们疼起来动静太大,会喂我们吃药。院子里别的娘子吃多了药,接不了几回客人就疯了。我不想那样,我就跟他说,我不怕疼,能不能不吃药?」
原本搭在肩头的双手环过脖颈抱住了他。
「其实只要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白姨也是看中这个,才会花大价钱买我,教我去讨好世子……做她的眼睛。」
陆三啐了声:「放屁,不疼你哭什麽。」
婉儿侧着头贴在陆三肩上,热息拂过後颈,氤出些水雾。
她过去想攀高枝,背叛了白凤,现在又背叛了刘旭……天底下,哪有什麽好地方容得下她这样的人。
「我故意的。我就是想知道,三哥是不是只对娘子好……我哪知道你真会追出去教训谢公子请来那些贵人……」
陆三半晌没作声。
那时他血气方刚,房间里夜夜笙歌,声声娇吟,勾人得很。他送完了泔水,忍不住趴在窗边偷看,却见婉儿被缚住手脚,口含玉势,吊在梁上,身上都是鞭痕,脸上还在笑。
她抬头看见了他,四目相交,豆大的泪淌出来,顺着红颊与口涎淌到了一处。
他那点龌龊的淫念霎时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愤怒。
早晚有一天,云娘也会同她们一样,成为这些贵人胯下的玩物,活着受苦,死了也只能躺在泔水桶里送去南郊乱葬岗。
宋九让他别管闲事,可他咽不下这气,也忘不掉那麽楚楚可怜的一双眼。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欠了宋九的人情。
「等到了夷州,别再提这件事,那个姓谢的是谢妙音的长兄。她现在是嫁给了宋九,但他们这种人,谁知到会不会哪天疯病发了又惦记起门楣来。」
「我知道。」
无定河尚未化冰,蜿蜒泛着银光。
久旱不雨,河床露出了大半,陆三在渠口正下方将婉儿放下来,一转身才看见她背後插着一支箭,箭尖正中心脉下方。
「你怎麽不吭声!」陆三急得直骂。
「都说了我不疼的……」
婉儿脸色苍白,勉强挪动身子,靠在他肩上,用力又深长地喘着气。
「你们带着我,天不亮就会被狼犬追上的。三哥,你回来找我……我好高兴……是我命不好……怨不得人……」
「别说这些废话!」
陆三将婉儿的头摁进怀里,另只手小心折断箭杆,摁住伤口附近的几处穴位:「可能有点疼,你忍住别动,千万别动……」
「三哥……」
「别说话!」
陆三凝神静气,飞快地拔出箭,摁紧了婉儿猛地一颤,咬着唇低声呜咽。
殷红的血穿过指缝,一点点带走怀里的温度。
陆三脱下衣服叠成一团压在伤口上,用束带缠了两圈:「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婉儿拉住他,可那些她不想带进棺材里的话一到嘴边,又打了结。
「三哥,我和娘子说,请她下辈子让让我……你能不能……能不能……」